第15章 惹禍的紅玫瑰(1 / 3)

春夏交替的季節,院裏樹葉舒展著濃濃的嫩綠,柔和的陽光夾著細風,榮軍們在護理的陪同下,各自以不同方式享受著大自然賦予的和諧。

身為特護的陳希榮穿著雪白的工作服,她沒有戴口罩,白帽下露出的黑發陪襯著白裏透紅的瓜子臉,充分顯現著白衣天使的青春靚麗,柳眉下的丹鳳眼含著愉悅的溫柔,高挑的身材激蕩著迷人的格調。她肩上掛著軍用水壺,手裏玩弄著一根柳條,輕輕揮舞著無憂的心情,與手扶雙拐的朱彥夫並肩散步。裝上假肢的朱彥夫身著整齊的軍裝,鼻梁上架著墨鏡,如果不是腋下夾著的雙拐,很難看出他是一個沒有手腳的特殘,眼鏡遮擋著眼睛的缺陷,陳希榮把他裝扮成了一名威武的軍人。倆人不緊不慢地穿過場院,向院裏來來往往的麵孔回笑著熱情的問候,邁動的假肢“咯吱”著早已熟悉的節奏,敲響在倆人的心頭。

望著大門前寬敞的馬路,朱彥夫的思緒返回到六年前的那條五米多寬的馬路上……

那是濟南戰役前夕,為掃清濟南外圍的敵人,上級命令李連長帶著突擊連必須於當天下午趕到指定地點,連隊奉命一路行進順利,不料在接近周村時,竟然無法通過一條七八米寬的馬路。路北有一棟建築堅固的樓房,裏麵駐紮著幾十個守敵,二樓上到處都是槍眼,向連隊方向瘋狂地掃射,把前進的連隊壓在路南的小水溝裏抬不起頭來。接連衝上去好幾批爆破隊員,都被敵人的密集子彈撂倒在馬路中間,李連長氣得直罵娘,這裏的槍火根本奈何不了樓房裏的敵人,扔過去的手榴彈也啃不動厚厚的樓牆,像這樣強行爆破除了白白犧牲流血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李連長眼裏幾乎要冒出血來,時間在分分秒秒的消失,而部隊埋伏在路水溝裏卻動彈不得。

還不滿十五歲的朱彥夫被連長死死地按在身邊,看著倒在馬路上的戰友哭起了鼻子。

“有什麼好哭的,要是能把敵人哭死,那就讓所有的戰士都來哭好了。”連長不耐煩地吼道,“給老子把嘴閉上!”

水溝有一人多深,朱彥夫抹抹眼淚幹脆背對著連長。“這個凶神,死了那麼多戰友,連哭也不許人哭,俺說過把敵人哭死了嗎?”他心裏這麼想著,嘴裏可不敢言語,就在他抹著眼淚時,突然發現不遠的水溝裏有幾個汽油桶,他心裏一個閃念,扭過身衝著連長喊起來:“連長,連長,俺有辦法了!”

“什麼辦法?別咋咋唬唬的。”連長一直把他當孩子,把他的話並不當回事,隻是覺得剛才吼了他一頓心裏有些許後悔,才搭理一句,“你能有什麼辦法?”

“連長,你看,那裏有幾個油桶,我們可以用它作掩護滾過這條路。”朱彥夫見連長還沒反應過來,繼續說,“我們可以把炸藥包點燃,塞進油桶裏,俺就不信滾不到路對麵去。”

“好,這主意不錯。”連長的眼裏閃出了火花,他命令幾個戰士抬過油桶,用鐵鏟連砸帶割弄開了上麵的鐵蓋,可是這油桶萬一沒滾到樓房腳下就炸了,豈不是瞎子點燈,要是有人在裏麵就好了。就這麼個油桶,怎麼能鑽進去一個戰士呢,就算是能鑽進去,那薄薄的鐵皮也會被子彈很輕易地穿透呀,連長心裏盤算著。

“連長,俺個子小,就讓俺鑽進去吧?”朱彥張開雙臂護住桶口,似乎不這樣就被別人搶了去似的,“連長,就俺最合適,你就下命令吧!”

看著朱彥夫這種樣子,要是放在平日,連長非笑得上去照他屁股打一巴掌不可,可此時此刻李連長笑不出來不說,反而心裏陣陣發緊,眼前的這個孩子還不到十五歲呀,身個是那麼小,還沒有長槍高,他確實不忍心下這個命令,他確實不願意看到這個活蹦亂跳的孩子出現什麼意外。理智告訴他,戰情不容許他猶豫,戰情要他下這道命令。他就狠心命令戰士們把幾床被子放進水裏打濕浸透墊好桶壁,這才讓朱彥夫圈了腿窩進去,讓他腳朝裏頭朝外,懷裏揣上炸藥包,連長有些不放心,又用幾套浸了水的棉衣捂在他頭上,看著朱彥夫的頭縮在桶裏,這才向戰士們發令投出一排手榴彈,趁著濃煙四起,大夥一用力就把油桶推上了路麵,連長大手一揮,油桶就“咕咕嚕嚕”地順著路麵往路北樓房滾去。

朱彥夫感覺得油桶翻滾時外麵的子彈在密密麻麻地敲打,震得他頭昏腦脹,有穿破鐵桶的子彈鑽了進來,像燒紅的鐵絲插進水裏“絲絲”直響,他心裏正在盤算到達樓房的時間,忽然感到“咚”地一聲,油桶停住了,外麵的子彈好像也不再咬著油桶不放,是不是跑歪了道?朱彥夫用手一頂,露出腦袋一看,油桶剛好停在樓房牆邊的一個小坑裏,他爬出油桶,見對麵的戰友長槍短槍都在掩護配合他的行動,就以閃電般的速度抱起炸藥包一拉導火線,從身邊的一個窗口裏扔了進去,然後拔起雙腿像兔子一樣衝向他早已瞅準的方向。隻聽轟隆一聲巨響,半邊樓被送向了空中。

戰士們高喊著朱彥夫的名字衝向塵霧滾滾的殘垣斷壁,朱彥夫笑嗬嗬地從一塊大石頭背後鑽了出來,他竟然毫發未損,喜得戰士們把他抱起來直向頭頂上甩。

“真不敢想,你就一點也不害怕?”陳希榮驚得忘記了自己是個大姑娘,兩隻眼睛好奇地盯著朱彥夫的臉,“在那個時候你還能跑動,要俺早嚇癱了,那炸藥包炸起來可是非常厲害的。”

朱彥夫坐在草地上,背靠著大樹沉浸在少年的時光裏:“害怕就不當解放軍,那時的我雖然身個很小,跑起來能追上野兔,一人高的牆垛隻要雙手一搭就能翻得過去,連長和指導員忒喜歡我這野勁,全連就數我能跑。”

“那次李連長肯定要狠狠地表揚你了。”陳希榮打開水壺送到朱彥夫嘴邊,“來,潤潤喉嚨。”

朱彥夫用殘臂夾著水壺仰起脖子咕咚了兩口,自豪地說:“豈隻是表揚,給我記了個小功,那是我第一次立功,心裏別提有多高興,李連長總共給我記了兩次功,隻可惜第二次以後他和指導員都犧牲了。”

“那第二次軍功是怎麼立的?”陳希榮一見朱彥夫沉下了臉,深怕他又痛苦於犧牲戰友的懷念之中,連忙打斷了他的思緒,“告訴俺嘛,是怎麼立的?”

朱彥夫望著前方,緊鎖著眉頭回憶說:“那是在打濰縣的時候,我們連衝到了城牆之上,一鼓作氣消滅了城牆上的守敵,該進城了,進城就必須下城牆,前麵有敵人的堡壘過不去,後麵已經被炸塌回不了,隻能從這裏下去,那城牆很高,估計不下三丈,我們的梯子還夠不著一半,有些戰士就勇敢地向下跳,可跳下去的戰士全都犧牲了……”

陳希榮焦急地問:“全都摔死了?”

朱彥夫搖搖頭:“那城牆裏麵是空的,敵人就躲在裏麵,把我們從城牆上跳下的戰士當活靶子打了。”

“那可怎麼辦?”

朱彥夫的思緒又飛回到濟南戰役的外圍戰場……

炮聲滾滾的濰縣。城牆上,突擊連的戰士急得團團轉,城牆腳下已躺著好幾位戰友的屍體,城牆腰上的小洞口裏不時噴射出火舌,洞口裏傳出敵人瘋狂地叫喊:“共軍跳呀,不怕死就跳吧!”聽著敵人得意的聲音,戰士們氣得幹瞪眼就是沒有辦法,就在城牆上與敵人打起嘴仗來。

朱彥夫沒有叫喊,他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看,腦子裏飛快地轉動著,忽然他想到了腿上的綁帶,高興得直喊“有了”。“彥夫,有什麼好點子了?”一排長見朱彥夫邊叫著邊彎腰解開了腿上的綁帶,就追著問起來。朱彥夫把綁帶綁在兩隻腳脖上:“俺看清了,把你們的綁帶接到一起,放俺下去,準叫這些王八蛋閉上臭嘴。

朱彥夫的話一下給慌亂的戰友們開了竅,於是照著他說的選了幾個體重較輕身體靈活的戰士,用綁帶栓好兩腳,上麵用人拉著,拿著手榴彈頭朝下蕩到洞口位置,把手榴彈順著洞口的上沿丟了進去,隻聽幾聲爆炸過後,城牆內便沒有了動靜。

“同誌們,可以下去了!”望著洞口騰起的濃煙,幾個戰士禁不住向上麵報喜。

還是朱彥夫眼尖,他在身子晃悠時又突然發現他剛剛丟進手榴彈的那個洞口,忽地又從濃煙裏伸出了槍口,還清楚地聽到裏麵嗆出的咳嗽聲,他發現這些洞口的上方都伸出了一磚擋雨沿,裏麵的敵人看不到上麵的情況,但城牆下的一石一草都在監控之下。這一發現讓他大吃一驚,如果再有戰士跳下去,肯定還是逃脫不了死亡的命運,必須把洞內的敵人全部消滅才行,急得他直向叫喊的戰友直擺雙手。

這些戰友都是戰場上有經驗的老手,看到朱彥夫發來的信號,一下都明白了,雖然他們都是腳上頭下,還是很及時地向城牆上發出了阻止的信號。

朱彥夫瞅準了機會,用手一點牆磚,身子便準確地蕩向他看準的目標,他一手拿著短槍,一手迅速出擊一把抓住了洞口伸出的槍管,同時用短槍猛抵牆體,冷不防把裏麵的槍支拽了出來,發紅的槍管燙得他手鑽心地疼痛。他顧不得手痛的難受,丟掉拽出的槍支,操起短槍瞅準機會往洞裏掃出一梭子。其他的戰友被朱彥夫的細心啟發著,利用各自的優勢對各自選定的目標重新給以後患的清理。上麵拉繩的戰士似乎很理解下麵戰士的需要,他們不時調整拉繩的高度,給下麵的戰士創造最佳的戰機,有兩個戰士竟然鑽進了城牆洞裏,解下腳上的綁帶。

朱彥夫也鑽進了城牆,他迅速解開綁帶,洞有多深?洞內還有多少敵人?洞裏滿是煙霧,煙霧裏聽得見嗆咳聲,但看不清人在哪裏,洞口不大,洞內煙霧太濃,煙霧嗆得朱彥夫也連連咳嗽著,呼吸很困難,淚水禁不住地往外直淌。朱彥夫心裏明白,在這種情況下,活著的的敵人比他更難受,即使嗆不死也是要命的時候,正在他考慮該選擇什麼位置的時候,他的腿被一雙手抓住了,透過淚眼,他看見一頂鋼盔往起爬,他幾乎想也沒想就從腰上取出手榴彈狠狠地砸在搖搖欲上的鋼盔上,鋼盔受此猛擊,又搖搖晃晃矮下去,最終撲通一聲癱倒在朱彥夫的腳邊嗚呼哀哉了。由於朱彥夫善於思考善於觀察,給部隊減少了很大傷亡,連部因此給朱彥夫申請三等功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