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高昌王宮內宮,應高昌王要求,玄奘居上座,高昌王、張陽二人分列左右,席地而坐。桌前擺滿的都是素菜,高昌王好茶,便為玄奘、張陽準備了上等的大唐名茶,也不讓下人衝泡,自己拿出全套茶具,親自動手,為玄、張二人衝茶。
“弟子年輕時曾隨先王出使大唐,”高昌王提起水壺,用開水涮了一遍茶具,“大唐都市之繁榮昌盛,軍容之威嚴肅整,文化之亮麗璀璨,遠非西域諸國所及,高昌雖貴為西域第一大國,與大唐同為漢人國度,卻跟大唐似乎處在了兩個時代。以這個茶為例,”高昌王往茶壺中放入一小撮墨綠色的茶末,徐徐倒入開水,“茶葉自漢武帝時代張騫開辟絲綢之路起,便隨絲綢一起途徑西域傳入波斯、大食等國,因此,我們高昌人飲茶,也有數百年曆史。然而,在我們高昌,人們飲茶多為粗放式豪飲,或為解渴,飲則升鬥,或以茶為藥,添加許多佐料,如蔥、薑、棗、橘皮等,連飲帶吃,粗糙簡單。反觀大唐人飲茶,”高昌王開始利用諸多茶具,展現唐代茶道的一道道工序,最後,將兩杯熱茶遞到了玄、張二人桌上,“如此氣度不凡,不僅講究鑒茗、品水、觀火、辨器,對喝茶的每一個步驟、每一道程序都選擇最佳手段;而且,喝茶方式還有煎茶、庵茶、煮茶等,煎茶講究細煎慢品,在柔軟的煎煮中引出茶的真味;庵茶則將茶葉先碾碎,再煎熬、烤幹、舂搗,然後放在瓶子或細口瓦器中,待用時用沸水衝泡,通過二次加工將茶葉的味道進行一次味覺的提升。我今天用的就是庵茶法,兩位請品嚐。”
張陽對於茶道也是頗有研究,細品一口後,讚歎道:“好茶!”
玄奘則較少喝茶,隻品到茶中似乎有一股別的味道,很是不和諧,但既然高昌王都裝模作樣地泡了那麼久,又是王家尊品,自然是好茶,恐怕是自己不識貨,又看到張陽像喝了人間甘露一樣美滋滋地不停點頭,隻得跟著笑了笑,吐吐舌頭不做評價。
高昌王爽朗一笑,道:“大唐人把衝茶上升為工藝,將飲茶的過程上升為論道的過程,我們高昌以及西域諸國,光是喝茶一道,在大唐麵前就像是蠻夷一般。所以,當年,大唐的強大,深深地震撼了我。”
“但是高昌的百姓在大王的帶領下,如今也是安居樂業,百姓們一心向佛,生活怡然自得。在貧僧看來,絲毫不遜色於大唐,”玄奘道。
“不,這不一樣。弟子謹遵祖訓,篤信佛教,帶領全國百姓虔誠拜佛,不僅修建了眾多佛寺、佛塔,在更是修建了大型的壁畫,隻為讓佛光普照西域,讓全國百姓得到一片淨土。可是,”高昌王語氣突變,道“近些年來,西域的自然環境越發惡劣,水源、綠洲不斷減少,百姓麵對幹旱、斷糧的次數越來越多,光是去年,高昌城外就發生了三處百姓因水源斷絕,而被迫毀家紆難,遷入城內的情況,讓弟子很是愧疚。”
“哎,此乃天災,高昌王不必自責。我佛自有安排。”玄奘安慰道。
“起初我也是這麼想的,”高昌王喝了一口茶,“可是當我想起自己在大唐看到,即便是在天災人禍麵前,朝廷也可以撥出賑災糧食,幫助百姓度過難關,其國力之強盛,足以成為百姓在災害麵前最堅固的擋箭牌。我就在想,為什麼高昌做不到!”高昌王將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敲在桌子上,憤憤地說道:“高昌國虔心向佛,為什麼得不到佛祖的保佑,大唐以李老之道立國,行自然之法,得以昌盛。難道門路在這裏嗎?”
“高昌王此言非矣。此世之苦難,皆源於前世種下的因果,人麵對自身苦難,要以智慧尋得解脫。高昌國百姓命中注定有此一難,天災威力之大,非人力所能抵擋,此時大王更要堅定佛心,帶領百姓尋得根治之法,解救百姓於苦厄之中。人世本苦,大王須知。”
高昌王笑了笑,道:“法師所言極是,弟子本也以為,高昌之苦厄,乃自身罪孽所致,怨不得別人,需加緊拜佛求經,脫離苦海。但是轉念一想,如果我能效仿大唐,行唐製,興李老,讀儒書,高昌會不會迎來國運的轉折呢?本來弟子也不敢私自違背祖訓,對向佛之心有一絲偏移,直到數月前我發現的一則先祖遺訓,堅定了我振興高昌的決心。”
玄奘越聽,心裏疑惑越重。自己入宮的幾日,高昌王皆以一個虔誠無比的佛教徒形象出現在自己麵前,對佛祖推崇至極,對自己禮遇有加,但如今的語氣,卻隱約有要在高昌廢除佛教的意思,讓玄奘開始有強烈的不詳預感。
“兩位,”高昌王清一清嗓子,“不妨聽小王講一則故事。這也是本王最近才獲悉的一則關於本國曆史的故事。我麴氏高昌先祖麴嘉,出自春秋燕王族支係,本為馬儒王右長史。其時,馬儒為高昌國王,行事荒淫無道,百姓生靈塗炭,怨聲載道。我先祖痛心於百姓苦難,便興兵起義,弑殺馬儒王。百姓感恩我先祖偉業,便推舉我先祖為新的高昌王,繼承國統。我先祖登基之後,一心一意重振高昌,造福百姓。他獲悉馬儒王在位時期,曾大肆劫掠過往商旅,搜刮民間財富,竭澤而漁,將高昌百年財富,藏在了西邊大漠的無底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