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誠說:“你們咋個想的我都曉得。我都說了,我個人的事我個人曉得。”
秉靈說:“你曉得的是啥子就說出來商量嘛。你是不是心裏頭已經有人了喲?”
秉誠說:“我曉得的是,家裏頭雖然還了外債,但你借江老太爺的錢不是債呀?他老人家雖說不要你的息錢,還哪個時候有錢哪個時候還,那是他老人家的好心但我們不能就弄個悶起唦。再說,家裏用錢的地方多了,特別是煥章,都十二歲了,早該發蒙了,再不去讀書都要晚啦。”
秉靈說:“煥章讀書的事先放一放,把你的親事辦了再說。”
秉誠說:“放不得了。煥章雖說是你的兒子,但他也是我們龍家的長子。這娃娃靈性得很羅,秉性很像他公,是我們龍家的好苗苗。他才多大?小小的年紀就天天扭倒我要學種田,還說我也是十二歲學種田的。”
秉靈說:“他要學你就教他嘛。”
“屁話!”秉誠生氣了。“讓他學種田?現在外麵世道變化有好大你曉得不?我抬滑竿去銀沙、下江口、走虞城,還是看到了一些外麵的事情。你曉得不,那城裏頭都在辦洋學堂了。未必你想讓煥章他們這代人還過我們這樣的生活?就是你想我也不準!作為這個家的當家人,我要對得起我們龍家的祖宗。”
見秉靈有些委屈的埋著頭不說話,秉誠放緩了語調說:“哥知道你們是為我好,我的親事不著急,先讓煥章去讀書吧。”
過了幾天,秉靈把煥章喊到跟前說:“你今年十二歲了,像你弄個大的時候,你伯爺都跟你公學種田了,我也在外頭跟人學相馬買牛求生活了。你曉得屋頭現在是啥子情況不?”
“曉得。”煥章說:“大爺不接堂客和你們把嘴巴角角省出來的錢供我讀書。爺,你放心,我曉得展勁。”
看著兒子弄個懂事,秉靈心裏很高興。他說:“光是展勁還不夠,所謂‘師高弟子強’,隻有先生把真東西教你你才能學到真本事。”於是,秉靈就把當年他是如何尊師重教,如何得到先生傳授相馬術的事向煥章講了一遍。
煥章點著頭說:“爺,我都記倒啦。”
石坎場幾年前來了一位教書先生,此人姓馬名明翰,四十多歲,聽說是從北邊過來的,說起話來有些“苗”(與當地方言相異)。盡管馬先生想早點融入當地社會,一直在學當地方言,但說起話來總帶股子“苗”味兒。按秉誠的說法,此人走南闖北必定見多識廣,學問高深與否先不說,教起書來肯定會有一些新鮮的東西。秉靈也覺得讀書長學問是一個方麵,熏陶其它的知識也很重要,比如當年他學到的相馬術就終身受用。因此,煥章就拜在了馬先生門下讀書。
其實,煥章發蒙並不算晚,和他一起讀書的還有一位二十歲的同學,此人也姓馬,名始初。馬始初是下江人(長江流域虞城以下的地區),他的祖父當年靠偷販鴉片起家,在當地富甲一方,後來被人“點了水”(舉報),遭官府捉拿後砍了頭。馬始初的父親在當地待不下去了,就變賣了家產帶著家人來到了這石坎場旁邊置地安家。這馬始初是馬家的獨子,得其父母百般寵愛,慣出了一身壞毛病。他貪玩逃學、偷盜東西、戲弄先生、欺負同學,什麼壞他幹什麼,大概天生就有痞子根。家人已送到多處私塾求學,後都因其犯錯太多先生不能容忍,而被拒之門外。馬家聽說石坎場幾年前來了一位同姓先生,且教書口碑不錯,認為他是個外鄉人不了解情況,就把馬始初送來讀書。這馬明翰何許人也,耳不聾眼不花,闖蕩江湖多年,是什麼樣的人一看就能看出個八九不離十。他收下馬始初一來礙於都是馬家人,二來也不想初到異地就與人“結梁子”(結仇)。他認為教不教是在先生,而學不學就在自己了,所謂“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如果自己不想學好神仙都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