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長石壩”江家又有事情了,江老太爺江順之生病了。要說江順之這毛病也是拖出來的毛病。早先,他就說腦殼有點昏,堂客就喊他請太醫來看一下,他硬是死個舅子都不準,說啥子一請太醫就要花錢。
這天,江順之又覺得腦殼昏,就躺在院壩頭竹椅上,說是天旋地轉的。堂客就著急了,想請相鄰的潘老幺幫忙去石坎場請太醫,江順之又擋倒起不讓去。他說:“我都是老毛病了,請啥子太醫嘛,花些冤枉錢。”
堂客就說:“花得到好多錢嘛,這些錢都是該花的唦。”
江順之說:“不花錢?一哈兒是出診費,一哈兒又是抓藥費。唉,這花了錢還不出氣,我們兩口子都弄大歲數咯,幹啥子還要求人得嘛。一哈兒求人給太醫帶信,一哈兒又求人到石坎場幫到抓副藥,欠一溝子的人情帳,二天啷個還喲。”
堂客就說他:“這嘛,是你各人自己找的得嘛。我那兒江秀坤,還有媳婦蕭葒依,人家說過多少回了,說是靜曦到東洋讀書去了,煥明又到學堂教書去了,屋頭空得很,喊我們老兩口兒下銀沙鎮去住,他們小兩口兒來照顧我們。是你各人硬是不去嘛,非要留在這老宅子頭。說這根黃角樹是你們公種的,說那院壩門是你爺做的,樣樣都是祖傳,舍不得。”
江順之說:“這些都是祖傳咯,看到它們我就想起我公呀爺呀,心頭就親近,心頭就舒服。那城頭有啥子好的嘛?”
堂客就說:“城頭有哪點不好呢?你看人家秀坤屋頭,屋頭布置歸歸一一,地下掃得幹幹淨,住在裏頭多活些年生。”
江順之說:“你說的呢倒還對頭。但是,那城頭啥子都好,就是有一樣不好,幹啥子都要錢。這吃飯要米錢,下飯要菜錢,燒火要柴錢,揩屁股還要紙錢。城裏頭幹啥子都講究,不像我們鄉下糞流煞刮的,啥子都將就倒,不花弄多冤枉錢。”
堂客說:“你倒是不花錢,這下好了,人遭不住了。要是哪天不對頭,人都去了,你留那些的東西有啥子用?”
江順之就說:“呸呸呸,你個烏鴉嘴,‘人都去了’,我這裏還活得好好的,人到哪去了嘛?不就是有時候腦殼有點昏嘛,那又咋個了呢?”
堂客說:“你怕花錢嘛,人家蕭葒依就是個太醫,她跟你看病吃藥就不花錢唦。”
江順之說:“那蕭葒依是個太醫不假,但她那東洋醫術再好我也不要她醫。我這一輩子,還有上上上上好多輩子,都是吃的這草草藥醫病,醫慣了的。我就不信實她那些白煞煞的藥片片,還動不動就拿刀動叉的,嚇死個人羅。”
堂客無奈的說:“你這怕花錢,那又不信實人家東洋醫術,那你就拖嘛。”
這天,堂客看老頭兒身體硬是不得行了,就給他煮了兩個荷包蛋,哪曉得他硬是不吃,說好好地吃啥子蛋羅。堂客沒得法,就拜托潘老幺去跟秀瑛帶個信,讓她來一趟。下午擦黑的時候秀瑛風急火燎的匆匆趕來。兩娘母就躲在屋頭說悄悄話。
江唐氏流著淚對女兒說:“秀瑛啦,你爺身體不太好喲,這太醫也不準請,那藥也不去抓,我給他煮兩個蛋他都說用不著吃那些,弄個下去啷個辦唦?我牯不住他,隻有把你喊過來羅。”
秀瑛就冒火衝天的一刀兒就把雞殺了,燒起火就開煨。江順之在屋頭聽到起雞在驚叫喚,就喊:“老婆婆兒,那雞在叫喚啥子?”半天沒有聽見回音,江順之就從房間裏頭走到灶房來,看到江唐氏在燒火,秀瑛就在打整雞。江順之就氣極了,指著秀瑛說:“我那隻剩蛋雞好好的,你把它殺了幹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