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寒風如刀刮在臉上,刮得生疼,馬越靠著一丈高的營牆枯坐,抬頭望著星空中璀璨的群星。
日間的混戰造成營中氣氛低沉,馬越也沒有心情去管,重生至今,他見識了太多死亡,開始是幾個人,後來就變成十幾,數十,上百。越來越多的死亡卻無法讓他麻木。
人是有感情的動物,他不是那種以殺人取樂的變態,死在手中的人命越多,他的心中便越多對生的感動,與對死亡的敬畏。說不定哪一天,躺在木筏上閉著眼睛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就會是他,袍澤一支火箭便燒個通透。隨身的一片衣物或是一柄武器會送到家中,屍體都無法入祖墳。
枉死之人,不得入祖墳。咒別人不得好死大約就是這麼來的。
今日廝殺並未使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然而卻令他恐懼。這種時刻身邊卻無長者能夠給他寬慰,為他解惑。一直以來,他勤習武藝苦讀兵書,為的是出人頭地名垂青史。家族的血脈給了他力可舉鼎的天賦與清晰的頭腦,他也偶爾在心中以未來的一方諸侯而自居。妄圖帶領家族披甲執銳在這即將到來的亂世中殺出一條血的優越感。
下午時,半百袍澤戰死,擊破賊軍的他指揮有功,刺史梁鵠召他入隴縣領賞,十金三百帛,升做軍候,領一曲兵馬。
出城途中卻見到縣內數十戶人家門口掛白綾五十老父披麻總角小童戴孝,哭聲陣天。
他帶兩名隨從將賞賜分去了每一戶失去親人家中,為每一位父母下跪,可他鮮紅的軍候配甲在這時候顯得無比刺眼。白發送黑發的老人看他的眼神好似在問他:你那麼勇武,怎麼沒能帶著我的兒子活下來。
士卒們都是百姓出身,封建社會的等級製度讓他們失去了兒子,還要對帶領兒子作戰的上官卑躬屈膝。看著這些老父親老母親被歲月摧殘彎了的背脊,心中充滿了自責。
“我怎麼,怎麼就能沒有帶著他們活下來呢?”
沒有一戶人家責備他,他們都覺得自己的兒子陣亡了,死在抵抗賊寇的戰場上,充滿傷痛卻榮耀地覺得自己的兒子是為國盡忠。
他們是為國盡忠!
三十年如一日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老伯不知道,令他的兒子付出生命的是那馬場中的千匹駿馬,那駿馬是刺史梁鵠的私人財物!他們這些受漢帝國征召的漢家兒郎,付出生命守護的是千匹駿馬,刺史大人的千匹駿馬!
他們付出性命,在馬越看來不值,不值透了!他們不是刺史梁鵠的私兵,卻被當做私人部曲來用。可這也不是梁鵠的錯,別說是這涼州,在整個漢帝國,所有的朝廷大員、世家豪族、五營驍將,哪個不是將帝國部曲當做私兵使用?
世道所殘酷,就在於你恨透了一種體製,想要改變,就要踩著你所憤恨的體製一步一步登至頂峰,才有改變的可能。然而,當你踩著這種體製登至頂峰,你便由一個憤恨這種體製的局外人成為了你所痛恨的體製的利益既得者。到那個時候,你還會力圖改變嗎?然後,你就成了最初你所唾棄的那一種人。
小逼崽子你就失約了,對你自己失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