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赤腳上路(1 / 2)

京兆尹,新豐縣。

繞過桃花水榭,孫偉牽著駿馬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卵石路上,遠處天空中一處炊煙昭示著在這遠離城郭四下無人的鄉間有一戶人家,這戶人家就是孫偉的目的地。

這個地方不好找,但孫偉一直記著,其實他與這家的主人也隻有一麵之緣,但這家的主人對他卻有著救命之恩。

眼下,他是來求援,也是來報恩。

隔著不遠,孫偉便一眼望見院子裏的瘦骨如柴的老婦人正弓著身子在地上撒著陳年穀子,孫偉望著那背影兩眼鼻間便是一酸,牽著駿馬步至院門,推開院門站住了身子,頓了兩頓這才膝蓋一彎,便跪拜在地。

“阿母,孫毅回來見您了。”

老婦人聽到聲音,扭過頭來露出一張受盡了風霜摧殘的麵容,渾濁的雙眼在見到孫偉的瞬間愣了一愣,接著才伸出手問道:“……你是?”

聽到這個聲音,孫偉的眼眶便流出了淚水,六年了,六年前鮮卑寇北地,就是馬越於蕭關奪了和連屍首的那一年,並州也遇到了鮮卑人的大舉進犯。那個時候的孫偉還叫孫毅,他是並州邊軍。指揮作戰的校尉在混戰中逃跑,命令時任軍侯的孫毅提領本部人馬拚死抵抗。

六天五夜的拚殺,鮮卑人退去了,校尉為了逃避責任,冤枉浴血拚殺的軍侯孫毅謊報軍情,當天下獄屈打成招,獄卒的黑心就是再硬的漢子都會被打得軟了牙關,何況是身受重傷的年輕軍侯呢。

生死相依的袍澤觸犯律法將他營救出來,他隻有一匹馬,駝著半死的身子從並州逃到京兆尹,新豐縣。

就是這裏,在這裏,他的馬終於累死,他沒有方向,隻想離開,逃離這一切,走得越遠越好。

疲憊的軀體無法支撐長遠的勞頓,饑餓與寒冷時刻侵襲著他的身體,羞辱與憤懣折磨著他的靈魂,他還是倒下了,就在這棵大桃樹下。

他的先祖有著無上的榮光,為光武帝時雲台二十八將吳漢麾下彪將,攻城略地無所不破,殺敵斬賊所向披靡。也曾興盛過兩代,後來恥辱者貪贓枉法,革職庶人,家族被連根拔起,落到如今這般田地。如今祖上的榮光已是曾經,但軀體中流淌同樣的鮮血注定要征戰而死。

那個庸才校尉毀了他的征戰夢,也使孫毅這個名字無法再名於世,他隻能以孫偉的名號在天地間遊蕩,無依無靠。

這戶人家,姓鮑。男主人死在戰亂裏,留下妻子與四個兒子,婦人含辛茹苦養活四個兒子成人,如今盡管他們都還未能成家,但一家五口過的還算湊合。當年,便是老婦人發現倒在桃花樹下眼看著活不成的孫毅,花去了家中四兄弟采蓮蓬換來的大錢請來醫匠用藥,才救活了他的性命。

孫偉怕逃兵的身份拖累他們,傷一好便離開了新豐,憑著些許武藝開始了自己的流亡生涯,直到聽說洛陽有個馬長水,拜入門下兩千石的事情,後來便投身與梁府。

“阿母,您不記得我了嗎?六年前,那棵樹下差點死了的就是我啊,是您救活了我……您忘了嗎?”

孫偉扶著老婦人坐在,跪拜在地下不住地磕頭。

老婦人這時才想起這個險些死去的孩子,顫抖著雙手想要拉他起來,孫偉不敢使力,急忙起身攙扶著老婦人走入茅草屋。

“阿毅,這些年你都去了哪裏,那時候你也不說一聲就走了……這些你過的怎麼樣?”

“阿母,當年我怕自己罪軍的身份拖累了大家,便趁著黑夜逃走,這些年去了太多地方了。阿母,您怎麼樣?”

老婦人笑著搖頭,牙齒掉了些許,擺手說道:“老身還是老模樣,還能怎麼樣呢?”說著細黑的手指指了指渾濁的眼睛說道:“無非是老眼昏花罷了。”

孫偉是來這裏請老婦人的兒子出仕的,言至如此卻又不敢說出來了,他明白跟隨馬越意味著什麼,府君是個好人,也是個好官,可跟在他身邊的人如大浪淘沙,征戰幾人回呢?

自己孑然一身再沒什麼可丟的了,可鮑家幾位兄弟若是死了,卻不知阿母會有多難過。

想到這裏,他的話怎麼還說得出口?

“阿母,孩兒們回來了!”

就在此時,院中傳來一聲沉著的聲音,接著便是幾個在門口剛放下背簍的農戶模樣的漢子走了進來。

“你是……孫毅?”

老人家比不得年輕人的腦袋靈活,幾人中最年長的漢子一眼便認出了孫偉,上下打量著才笑道:“看樣子孫家兄弟如今是衣錦還鄉啊。”

孫偉的一身模樣已經看不出當年那般落魄模樣了,如今拜入馬越門下,盡管隻是個門客待遇沒有多好,卻也是一身勁裝罩袍,皮甲馬靴少不了的,更何況院子裏拴著的高頭大馬。

鮑氏四子,鮑初、鮑雅、鮑出、鮑成四兄弟,老大鮑初以至而立之年最是沉穩。鮑雅則是老實巴交的農戶,老三鮑出自幼頑皮是新豐有名的遊俠兒,老四鮑成則剛及弱冠,四兄弟裏隻有他在鄉學中讀過幾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