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老臣終究還是無法陪您走到最後,無法全了鴻都門前邂逅的情分,欠陛下的,便讓老夫的弟子去還吧。’
二更鼓。
洛陽梁府,女眷都坐到了車裏,男人們則站在外麵,氣氛如赴死般得肅穆。
梁府的人,大多都已經知道出事了。
“阿若、雲長,你們跟著三郎出生入死,一次?”
楊豐看了關羽一眼,握著漢劍笑了,爽朗道:“老大人,您教的某主辱臣死,主公將中興劍都給某做佩劍,怎能不跟著主公中興這一次?”
“孫毅,前往京兆新豐尋一名叫鮑出的人,三郎讓他安排沿途護衛。”
“諾!”
孫毅沒有多餘的廢話,背上刀牽起馬便走出府門。
“留下便是九死一生,可有誰要留下?”
梁鵠看著麵前體態各異的男人們,那個頭頂插著翎毛的吳地漢子站了出來,“先生,某來這兒便是為了相助三郎,無論什麼事,某隨他去!”
程立一手將邁步而出的程武推了回去,擺手笑道:“小武還年輕,便教他跟先生一同回涼州吧,在下年歲大了,怕是禁不起西北的朔風,便留在這,幫襯三郎吧。”
接著,馬超、彭式、安木等人紛紛走出,關羽眉毛一皺,向馬超說道:“超兒,你護送先生回涼。”
“不可能!”馬超一愣,皺起眉頭對關羽說道:“某跟叔父共生死!”
梁鵠看著馬超笑道:“超兒別倔,你回去要給家裏傳三郎的口信,讓馬玩率軍入京,到時你再過來助你叔父,如何?”
長大的馬超有了跟關羽瞪眼的勇氣,但對於叔父尊敬的梁鵠,他可不敢造次,隻得點頭應諾。
梁鵠囑咐道:“涼州軍入京不宜過多,否則邊軍式微恐韓遂趁虛而入,至多一千兵甲,你可知曉?”
見馬超再度點頭,梁鵠這才如釋重負地回首,手撫過冰涼的石台,他曾在這副石台上執筆數年,浸上的些許墨跡,抹都抹不淨。
往日平靜的梁府,在這個看似平靜的夜晚顯得尤為紛亂,家仆婢女隨著上軍校尉部的軍侯裴若在老先生耳邊輕輕說了一句便紛紛被遣散,此時正收拾著行裝。梳著發辮的異族漢子將平日裏金貴無比的梁孟皇墨寶放置於箱中,粗手粗腳地卻不見平時惜字如命的梁鵠稍加一句斥責。
“阿父,真要走?”
梁鵠的心,從馬越入獄的那天起,便亂了。
宦海沉浮半生,書法家換來的可不僅僅是這半尺斑須,還有那與劉宏一脈相承的製衡之術。
他總是在想,三郎等了這麼久,他要做的一定是件大事情,可這事情到底有多大呢?他從未想過。
直至今日裴若將話傳來,他終於明白自己的弟子要做的竟是潑天大的事情。
聽到口信,他的心便靜了下來。
梁孟皇被罵作奸妄小人,可他教出了個做過將軍,做過太守的徒弟,真才實學!
他已足夠滿足。
他一直是知道出身草莽的弟子是有野心的,卻從未想過,他有如此大的野心。他以為弟子想要的是將軍位,是封侯萬裏,是裂土開疆,是建立功勳。
卻從未想過,他的弟子,想親自教出個皇帝!
“離家數年,未曾得知,風雨飄搖的涼州竟是最好的避難之地。”梁鵠苦笑著搖頭,“卻不想,最後還是要應了望氣者的讖言,兩宮流血,兵災之年。”
梁遠還是不大明白,他在太學中還需再修一年才算期滿,如今竟要回去涼州去,心頭自是有百般不願,他問道:“阿父,是與君皓兄有關嗎?”
梁鵠輕輕點頭,笑容中含著些許苦澀。
“君皓兄要做什麼?阿父您可以留在這裏為兄長出些主意啊,為什麼要逃走,這個時候我們如果都不幫兄長,還有人幫他嗎?”
“以後你就明白啦。”梁鵠摸了摸兒子的頭,盡管時代的風氣男人抱孫不抱兒,可毀譽參半的老先生才不在乎這麼多。“三郎的翅膀硬了,今後恐怕老夫再都幫不了他了。”
轉眼,這麼久過去了,當初拜在他門下說要兩條腿走路的邊郡惡少年如今成了威震天下的大人物,成就早已超過他這個做先生的,真正的兩條腿走路,戰時將軍平天下,平時太守保一方。
東郡的奏報傳至洛陽,朝野震動,滿朝喝罵,戳著梁鵠的脊梁骨罵他的誤人子弟,上梁不正下梁歪,竟教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人,梁鵠沒有一句爭辯,隻是跪在殿中,一言不發。他記得,那一天在殿上承受的委屈比入鴻都門學以來十餘年所有的斥責加到一起還要委屈,他的弟子做了對的事情,他卻硬要說那是錯的,去認錯,沒有關係……老夫的臉早就丟的不能再丟了。那一天,他這樣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