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路遙,今後的路,三郎就要自己去走了……”
說著,梁鵠竟覺得鼻尖一酸,他護了馬兒十年,從涼到洛。做弟子從未回饋給他這先生什麼,除了尊敬。可先生卻真真正正地護了弟子十年。
回首往昔,一切曆曆在目。
梁鵠,何許人也?出於微蔑,鬥筲小人!
鵠為何物?
那一年,南來北往掉了毛的灰天鵝,西北的寒風中撿到了凶蠻剽悍的小獸,幼獸說他要也要長出兩支翅膀,他要飛起來。老鵠帶回到自己的家,小獸沒有父親,還長得不像洛陽的同類。老天鵝想,既然養了,抱了,那便是他的父親了,即便一個人畜無害的父親要帶著凶狠桀驁的孩子。人們看不起想要長出小翅膀的野獸,就如同他們看不起他的‘父親’一般。
那時候人們告訴老天鵝,說他的孩子隻是嘯傲山林的猛獸,別傻了,他長不出翅膀,便是帶到天上,也隻能是個摔死的賤命。
他們攻擊他,有人用言語傷害他,有人用貴胄佩戴的利劍刺向他。老鵝隻能用並不堅實的臂膀護著懷中幼獸,細心梳理孩子的翎羽,他知道,他的孩子終有一天是要飛起來的,他的孩子有翅膀,他是有翅膀的啊!
人們都說,地行獸如何能長出翅膀?
他始終堅信,他的孩子是雄鷹,是肋生雙翼的猛虎!將來會飛得比天鵝還高!
他不許任何人說他的孩子飛不得,就是破龍城的將軍後代也說不得!
他堅信。
為了這份堅信,他頂住了刺骨的寒風,頂住了如刀似劍的喝罵,就是遍體鱗傷,他也要小獸在懷中安睡,在夢中長出肉翅!
為了這份堅信,他為孩子找了一棵又一棵遮風擋雨的參天大樹。
他放棄了追逐多年的名利,放棄了安定的生活。
終於,小獸長出翅膀了。
可老天鵝,飛不起來了。
這些年,小獸身前的銅牆鐵壁早被擊打得遍體鱗傷。
他還是成了弟子的累贅,再也幫不了他的弟子了。他還曾以為,他還能在地上跑,也能看到長出翅膀的小獸蛻變為搏擊長空的雄鷹,隻要他抬起頭,雄鷹便不會飛得太高,太遠。
他錯了,他的弟子從來不是雄鷹,更不是肋生雙翅的猛虎。
這天下,都當他梁鵠除了一手俊秀的筆法之外一無是處,可梁孟皇從不是僅此而已,絕不是僅此而已!
車駕都整頓完畢,在府門後陳列整齊,梁鵠再度提筆磨墨,在石台上寫下寥寥數字,貴不可言的狼毫筆被隨手棄置,轉過身,老大人扶著車轅看著仍舊在府中站著的男人們,他知道,也許這就是最後一次見到他們了。
最令他難過的,是他再也幫不上什麼忙了。
時至此刻,方才驚覺,這天下曾因他的弟子而給予他老邁的身軀無盡的摧殘,而那些為保護孩子而承受的,卻最令他幸福。
他這一生都從未做過什麼大事,最有成就的事便是收下一個朝中兩千石的弟子。除了一手妙筆生花再乏善可陳。可這,就已經足夠了。
“阿若,老夫這便走了。”梁鵠看著穿戴兵甲的楊豐關羽等人,“你們保重。”
梁鵠不再回頭,沒有絲毫不舍。
梁府的浩蕩車隊出門直奔開陽門,城門校尉是跟馬越打過交道的趙延,梁鵠與趙忠還有幾分情義在,車隊暢通無阻地出了洛陽城,直奔新豐而去。
梁府的石台上,寫著這樣一行字。“鯤鵬怒起,其翼,若垂天之雲。”
關羽已經有三年未曾著鎧甲了,想當初身上還不過僅僅一副紮甲而已,當嶄新的鐵甲放在麵前,摸著鐵胄傳來指尖的冰冷,關羽卻覺得血液被點燃了一般打了個激靈。披上鐵甲,將鐵胄戴好,關羽轉身走入馬越房中,再出來的時候,手中提著一個直重數十斤的長條木箱夾在腋下,翻身上馬。
木箱中,裝著劉宏賜給馬越的兩襠甲胄及環刀。
牽出馬廄中最後的幾匹駿馬,關羽雙腿一夾馬臀,數匹奔馬,十餘個體態剽悍披甲係兵的漢子急速奔行在洛陽城中大道上,肆無忌憚。
“長水兒郎,駐兵承陽門!”
北軍長水營駐地中,聚兵鼓猛然炸響,就在四營還以為炸營的時候,長水校尉倒提鐵槍猛然從營中奔出,直奔洛陽城。
駿馬嘶鳴,洛陽城頭三更鼓響。
在閻行身後,兩千有餘的長水老卒跨著駿馬四列奔出,轟然的馬蹄聲在大地上炸響。
長水旗幟獵獵作響,閻行的鐵槍上卷著重重黑巾,那曾是偏將軍馬越的大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