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默然,他能說什麼呢?馬越居然想要自己幫他,這事對荀彧也有不小的衝擊,他自己就沒想到馬越居然還有這麼一層想法。
回想這些日子,馬越對自己好嗎?那是好到天上去了,宮女伺候著更衣沐浴,這般待遇都給了自己,僅僅是軟禁,說起來也是不過分的。但話又說回來,從對自己的禮遇上,暴露了馬越的放肆,盡管他未曾讓宮女宦官侍候他自己一絲一毫,卻敢將這種事情加於他人身上,這馬越,真是囂張到了極點上去了。
“其實我一直沒能下定決心殺大將軍,我怕的不是他,而恰恰是你們這些世家大族。現在想來,隻怕我的優柔寡斷害會害死許多人。白日裏青瑣門外的一戰,長水營死了七百多個老卒,他們有些曾在東郡為我牽馬,有些在大陸澤為我擋刀,都不在了。你說我忠於陛下,殺大將軍是他的遺詔,可大將軍死了幕府裏那些校尉圍困皇宮要把我和那些宦官一起吊死,這到底是誰錯了呢?”馬越仰頭再度飲下一碗酒,臉上的表情有些苦澀,“或許在大將軍死前我是真的忠於先帝的,但現在不一定了。我不是將過錯都推在先帝身上,先帝沒錯。隻是我有我的私心了,殺了何進,我一定要輔立小皇子!”
說出這句話時,馬越心裏斬釘截鐵,事情鬧到如今真的已經不好收場了,洛陽城裏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算除他而後快。
“其實我想的也沒錯,在黃門寺裏聽到陛下病重的消息時我打定主意要出來,再幫陛下一把完成他的遺願。闖出黃門寺時我就知道,邁出那麼一步今後就再也回不了頭了。但我還是想的少了。”馬越深呼吸了一下,望著渾濁的酒液眼神發了直,“現在洛陽城裏有多少人想把我的腦袋穿在槍尖上,我都已經不想了。”
“我並不恨他們,隻是立場不同罷了。明明從我闖出黃門獄起,這事情就已經是你死我活,隻是那時候我還沒想清楚。”
皇權,皇權,真不是想象的那個模樣,受到了太多掣肘,他馬越奉詔誅何進,可如今公卿子弟手握兵權要誅殺自己,偏偏還是人心所向。
什麼是想清楚了,就是讓裴若勸他不聽,一心要硬闖出黃門寺,之後發生的一切馬越如今再後悔,已經沒地方說理去了,他就是想在軍帳裏扇自己兩巴掌也是不行了。
“那將軍以後打算如何呢?當您輔立了小皇子登基之後,遺詔說您是輔政大臣,又打算如何呢?”
“朝廷都成了這般模樣了,大臣奉詔殺賊,卻被人喊打喊殺,我哪兒還敢想那麼多呢?也許我就不該從馬背上下來,求陛下出一道去涼州的諭旨,在馬背上做一輩子將軍多好?”馬越有些自嘲地笑道:“天下可以更好的,士族、兵家、百姓坐在一起,想一想怎樣讓天下更好,百姓更富足、國力更強盛。可是大家都顧著眼前的東西,不光大家,我也是這樣,其實隻要我離開洛陽,困局就不攻自破,可我願意離開嗎?我不願意,大皇子若是登基了,我處死他的親舅舅,他一定會殺了我。可我要是不走,就還要跟大家這樣鬥下去,直到我死……或者他們放棄。”
荀彧的眼睛亮了一下,轉瞬又黯淡了。端起酒杯對馬越祝酒道:“馬君皓的胸懷,荀文若今日是見識到了。敢問一句,若將軍得勢,會做什麼呢?”
如果人要殺馬越,馬越要和人鬥到底。但荀彧還是聽出了他話裏沒有殺心,如果大家願意聽他的,這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可讓那些累世公卿的人聽他一個武夫的,可能嗎?這已經是荀彧第二次問馬越今後要做什麼了。
馬越飲盡了碗中酒,輕笑道:“我得勢?我要是得勢,也許會改革吧。如今的天下,愚人之見已經在分崩離析的邊緣了,再這樣下去是要出大禍患的。但隻要洛陽不亂,地方上的州府就算是亂了也會有收複的一天,要想洛陽不亂,就需要有強硬的兵勢穩穩地守住洛陽,都是大將軍壞了事,征召了天下邊將來京。但隻要還有一絲可能,我就會牢牢地釘在這洛陽城,守住這天下的根基!”
“至於你,荀彧,在我走之前都不會放你出宮的。”馬越方才在荀彧眼中看到一絲絲敬佩的神色,在他這句話出口的時候又被換上了清冷,“別那樣看著我,不放你是因為我不敢出皇宮,外麵人人都想殺我,可躲在宮裏於理不合,我怕有坊間傳言我不守法度,所以要你做個見證,與我同吃同住。”
歎了口氣,馬越認真地看著荀彧說道:“要請你幫我,如果我死了,至少你知道這些日子我是怎麼過的,千萬不要讓後人覺得,我馬越是個大奸臣,禍亂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