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那些玄甲重兵上城了!”奔馳的哨騎在帥台下大聲喊著,袁紹早有手令,一旦鐵甲兵登城便需立即回報於他。
這是袁紹圍城的七日,經過第一日的試探後,每一日都有悍不畏死的黑山軍拿人命衝擊這座三輔近畿處於戰略要衝的渭南城。
時至今日,渭南城的護城河都已被填平,屍首與土袋堆積在一起,八月流火的天氣令整座渭南城環繞在一股令人心悸的惡臭中。
聽到士卒傳令玄甲重兵登城守衛,袁紹丟下酒壺一骨碌站了起來,‘噔噔噔’地提著衣擺奔下帥台,沉於酒液令他腳步發軟。跨上駿馬便向著前線奔馳而去。縱馬跨過兩側的陣陣旌旗,即便是不喜怒於形色的袁紹此刻也無法抑製住內心的狂喜,不住這在心裏喊道:他頂不住了,馬越終於頂不住了!
那日潼關外,這些打著涼州覆甲旗號的涼州鐵騎給袁紹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甚至在看到他們的第一眼袁紹就覺得自己精心摘選西園校尉部中軍校尉士卒輔以少府精鍛重甲與嚴酷訓練而成手持長戟號為大戟士的精銳不是對手。
甚至令他將自己的手足拋棄在關外。
他是當朝大將軍,掌握全天下的權柄!可就在那日,他放棄了淳於瓊。甚至親自下令整備完畢的大戟士重新退還營中,眼睜睜看著數千漢軍與淳於瓊一同陷落陣中被無盡的強弩與勁弓直指。
他們,袁紹與淳於瓊,他們有著同樣的童年,他們的少年時代一同在洛陽城的每一條街道奔跑而過。洛陽十二條街道,每一條街道都有他們飛鷹走狗的記憶。司州每個地方都留著他們的歡聲笑語,袁紹甚至還記得淳於瓊從北疆戰場隨著敗兵一同撤回洛陽,那一日他們便在城外都亭的酒肆,老輩洛陽人常說那裏的酒水最為清洌甘美。
那是他們共同擁有的少年時光,在太學中那段日子淳於瓊射禦二藝終位三甲,每一次與鴻都門學子弟發生衝突時都是淳於瓊護著他與袁術,盡管他們兄弟都有一身武藝在身,可滿身傷痕的淳於瓊總說‘你們四世三公的子弟,怎能蒙受工書鳥篆之徒的拳腳’。
那時候一臉傲氣的袁術總說自己將來要位登三公,可是嫡子心中總懷揣著宗族,袁紹就不想延續四世三公的傳奇。他希望自己做大將軍。當朝大將軍,橫掃八方,安定天下!曹孟德自己想做征西將軍,但他從不敢在袁紹麵前提及,袁紹知道孟德老弟心裏總懷揣著一份出身帶給他的自卑。但淳於瓊從沒有,一眾兄弟每每談及未來,淳於瓊總帶著一份武士的驕傲大聲地告訴所有人,他將來要做征北將軍,將鮮卑人從大漢邊陲抹去。
那時他們還不知烈酒入喉是何樣滋味,隻覺甚辣。
就像破龍城的衛將軍一般。
現在袁紹已經大將軍了……可淳於瓊,我的淳於瓊啊!
淳於瓊不僅僅是袁本初的一個侍從武士,不是麾下一名善戰英勇的將領……他是手足兄弟啊!
就因為那些渾身包裹著鐵甲的騎士讓袁紹不敢援救,甚至命人將潼關大門緊閉。
淳於瓊不在的這些日子,每一日渭南城下都有無數英魂埋骨,血腥味甚至順著北風傳到漢軍大營裏。可再多的血液都填不滿他心頭的那塊缺失。
這幾日袁紹一直在飲酒,並非為了讓自己醉倒,他知道自己不能醉倒。他是大將軍,數以萬計的漢軍子弟會因他一句話存活,也會因他一句話而死於非命。
他隻是在回憶,回憶淳於瓊還在時候。
搜索腦海中關於淳於瓊的記憶,大多伴著辣喉的酒氣,所以他喝再多的酒都不會醉。
這幾日袁紹突然明白為何越上年紀的人越嗜飲酒,原來他們都在回憶。辣喉的烈酒穿腸過肚,許多經過的事情後來再難細細回味,但身體卻會記住當時的感覺,一口烈酒入喉,袁紹腦海中便會浮現出淳於瓊常常是紅色的酒糟鼻。
淳於瓊自刎那日,他站在潼關城頭一直望向那座大營,高聳的木柵遮住了他的視線但擋不住他的感覺,他知道淳於瓊就在那裏麵。後來他聽到那聲‘本初’,聽到後他的手臂再無力撐住自己的身體,癱軟在城樓上久久不能起身。
他知道,淳於瓊不在了。
他知道,淳於瓊最後的那聲本初中有多少不甘,不願。
但他沒有辦法,他不是從前那個任俠的袁本初了。他是當朝大將軍,不能再僅僅為他的朋友負責,他要扛著全天下走下去,哪怕身邊的朋友掉了隊。
這是他的路,從他選擇這麼走時,他便知道是這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