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的軍士與涼州兵在街道上搦戰,喊殺聲中每時每刻都有敵我倒在血泊中。這些血映在馬越泛紅的眼睛中,更映在張牛角朝他揚起的那把環刀上。
多少年了,亂軍取敵首的暢快,高聲喝出誰敢與我一戰的咆哮更是令他熱血沸騰。
但他早就不熱衷於此了。
陰殺何進,與吳匡的決鬥中傷了手腕,自那時起他便不再與人爭鬥。
他沒有必要,可以說他沒有勇氣,更是因為他的肩頭扛上更多的責任。他的性命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因此,看到張牛角提著環刀對自己提出挑戰,馬越愣住了。
馬越在哪一次與吳匡拚鬥後,便暗自對自己說,不要再與任何人拚鬥了。
這種感覺在張牛角對自己豎起刀刃時,尤為強烈。
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回絕掉張牛角的決鬥,他也是這麼想的。但當他看到張牛角激憤的表情時,已經招手命人出戰的手收了回來,握起了身邊的戰斧。
在他麵前立著的是一名武者,或許他的身份低到塵土裏。算不算什麼武士,但武人是一個群體,馬越出身與此,他更清楚地明白是什麼驅動一個又一個的武人在戰場上拋頭顱,在決鬥中灑熱血。
忠誠,勇敢。
可是張牛角,你到底忠誠於何人何物呢?
馬越跨上隨從牽過的高頭大馬,馬超橫槍在他身前說道:“叔父,侄兒請戰。”
馬越看了一眼馬超,他年輕,英武,健壯,有力,滿頭金發像一頭憤怒的獅子。如果是馬超,一定能答應這場決鬥。但他擺了擺手,沒有說話。
馬超策馬繞開了,攔在前麵的重甲軍默不作聲地後退,駿馬踢踏著打起響鼻為他讓出一條通路。
“如果這是你的最後一戰,我願意給你一個配得上身份的對手。”馬越腋下夾著兜鍪,策馬踱步至張牛角對麵,低頭說道:“如果這是我的最後一戰,我希望一個配得上拚上性命的賭注。”
美陽侯、涼州牧馬越的舍命一戰,是他所能給予一個武人最大的榮耀。
“黑山兒郎們,若我死於此戰,黑山軍將退出這場不屬於我們的戰鬥!”張牛角轉身高呼,自馬越踱馬而出,整個戰場平息了。涼州軍在屋舍牆頭架設強弓勁弩,指著黑山軍卻不再發出射擊。黑山軍士持著短刀長矛做出攻擊架勢,卻也都不再發動攻擊。
兩方首領的承諾之戰,在這個時代極為罕見。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為二人讓出一個足夠決鬥的空間,長街上人們目不轉睛地看著二人。
凜然的殺意,在空氣中彌漫。
“馬州牧,這樣的賭注,可好?”
馬越輕輕頷首,轉頭喝道:“牽匹馬來!”
驍勇驕傲的涼州軍士走入縣署,牽著一匹裝配普通馬鞍的駿馬走到張牛角身前,交出自己的韁繩。
張牛角上馬,揚起手中環刀。馬越抬起自己的右臂,高高指向天空。
身後旌旗招展,戰鼓聲猛然響起,肅殺的軍樂聲在渭南縣署門前響起,震耳發聵。
“黑山校尉,放馬過來!”
咆哮聲中,馬越策動戰馬,手中戰斧向後擺動。這種熱血沸騰的感覺,久違了。
“殺!”
張牛角沒有一句多餘的話語,腰間的牛角隨駿馬奔馳上下擺動,奔馳中張開五指甩出一個刀花,緊緊地握住刀柄衝向馬越。
不就是豁出性命?
你來吧!
十餘步距離,轉瞬及至。
刀斧交擊,劇烈的震動傳至張牛角的手腕,他明顯地感覺到,這些年馬越的武藝鬆懈了。
八年前的冀州夜襲,張牛角曾在馬越刀下救下褚燕,那一刀曾令他心悸。但如今的戰斧卻沒了那樣的感覺。那時他曾邀鬥馬越,卻被其身旁的閻姓將領糾纏不休。這是一場延續八年的比鬥,張牛角勢在必得。
馬越的武藝的確鬆懈了,盡管戎馬倥傯數年,但大多時間都消耗在決策戰略,而非曾經的衝陣比武。況且一個偌大的涼州,官吏體係都還沒有穩定地確立下來,事事均需親力親為。這是個非常悲哀的事實,盡管他以武成名,但如今的現實已經不允許他還像從前那樣打熬力氣,精研武道了。
對陣張牛角,有些吃力。
三個回合轉瞬即過,馬越的戰斧再一次被張牛角格開,重斧來不及回旋的瞬息之間張牛角劈斬一刀直取馬越首級。
刀光上冒著凜冽的寒光,鋒利的刃口擦著馬越額頭劃過,在兜鍪上打出一串火星。
而此時此刻,馬越的斧柄亦重重地橫在張牛角腹部。
馬越根本沒打算擋住這樣一刀,他堅信自己能躲過這樣一刀,因此在張牛角找準時機劈出如此一刀時便已經倒提斧頭,後仰避過這一刀順勢將斧柄砸向張牛角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