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箭支即將到達王雙身上時,他的心裏是害怕的。盡管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真正的涼州硬漢,真正的勇士。但在萬箭加深的前一刻,他心裏陡然間感受到巨大的恐懼,比箭矢先一步穿過他的內心。
接著,是無與倫比的狂喜。
那些箭矢射在他的身上,卻在下一刻被鎧甲阻隔而彈開,他幾乎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幾乎。
他的駿馬前腿中箭,猛地屈膝將他從馬背上掀翻,緊接著他的眼睛痛到不能自己。那些箭支被甲胄所阻,不得傷他分毫,可他的眼睛並沒有甲胄防護,便是覆麵甲也留有兩個眼睛形狀的視孔。視孔不大,不過半個手指高,一指長的距離。
一支鋒利的箭簇便打在左眼的視孔上,穩穩地砌在視孔之上,甚至就連一寸長的箭簇都沒有整個釘入,但卻足夠傷到王雙的眼睛。
先鋒勇士帶著大纛,墜馬了。
痛苦令他發出一聲哀嚎,但王雙始終沒撒開緊握著的大纛,臨近敵陣,無盡的南陽軍卒湧上來,刀槍劍矛全都朝著要害招呼上來,王雙根本來不及猶豫,盡管麵甲之下盡是粘稠的血液,盡管麵甲之上還插著那隻箭矢。
數丈大纛迎風而起,碗口粗的巨木橫掃而去,逼開周圍十餘名敵軍,直將二人砸翻在地。
數十斤重的大纛,哪怕沒被輪圓了,挨上也是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王雙血洞洞的眼睛,仍舊盯著那名嘲笑他的騎卒,抱著必死的決心,挺著大纛衝鋒而去。
涼州覆甲軍真正強悍的地方就在於,他們能夠規避絕大多數來自敵軍的攻擊,讓本就悍勇的軍士盡情傾瀉他們狂暴的力量。更在於堅實的甲胄能夠給予士卒不懼生死的勇氣。
伴著輕騎滾滾而下的馬越見到王雙馬失前蹄栽倒在敵陣之前,猛然間心頭大急,高聲喝道:“覆甲軍,拋射!”
距離二百餘步,數百名衝鋒在前的覆甲輕騎彎弓向天,伴著弓弦齊震得響聲數百支箭矢射向天空,繼而以更快的速度墜落在敵陣之上。
複衝五十步,馬越望見敵陣當中猛然躍起一個壯碩的鐵甲身影,高高揮舞的涼州覆甲大纛沒有倒下,而是在敵陣中刮起一股黑紅色的旋風,他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奔馳之路上,馬越回首高聲喝道:“馬孟起陷陣,將王雙拔出!”
覆甲輕騎從呼,“請孟起少將軍陷陣,將王雙拔出!”
排山倒海般的呼喚中,本在後方勻速衝鋒的覆甲重騎中猛然突出十餘騎。馬超黑紅色的鐵鎧後白色披肩嘶風,擎著一杆渾鐵槍猛然奔出,高聲呼道:“敢死者與某家拔營!”
一時間從者雲集,閻行帶著數十騎卷起十八道土龍自山坡上轟踏而下,追隨馬超直奔敵陣前去。
陣中王雙再度向前衝出十餘步,袁術的南陽軍幾乎對王雙形成合圍,陣後高立帥台上的袁術指著那麵翻滾在戰陣中的紅色大纛說道:“圍上去,將西涼那抗纛之將殺死,快殺了他!”
先前恥笑王雙與涼州軍的那名騎卒此時悔得腸子都青了,被後麵烏泱烏泱衝上來的同袍步卒擠著根本無法調轉馬頭,隻能看著王雙揮舞著可怕的大纛越來越近,惡鬼麵甲之下猙獰的麵孔覆滿血跡,令他肝膽欲裂。
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每一步,揮舞著的大纛都會砸飛十餘人,上下翻滾,盡管無數的刀兵槍矛刺在王雙身上,他卻根本不閃不避,抱著必死地決心看著與那騎卒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嘭!”
又是一聲巨響,沉重的大纛擦著那騎卒的臉前揮舞而過,阻隔在中間的數名南陽軍被砸翻過去,登時便是皮開肉綻,刀槍齊飛。
騎卒的眼睛瞪大了,屁股在馬背上不停向後挪動著,卻無奈駿馬身後已經被同袍圍得水泄不通,哪裏還有地方能留給他逃命?對他而言,這世上最可怕的事並非衝鋒陷陣,而是明知道有個人抱著必死的決心也要殺死你,卻隻能無力地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近,仿佛這世間的一切都無法阻攔。
終於,那麵大纛裏自己的腦袋越來越近,巨木砸在簡陋的頭盔上,隻將騎奴砸翻馬下。
王雙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氣,拚盡全力再一次將大纛豎起,重重地頓在地上,他沒有再向前一步,渾身的筋肉都在跳動,他已經使不出一絲力氣了,隻能靠著大纛凝視著重重衝鋒而上的敵軍。
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
王雙的一生,就這樣了吧。
王雙的一生,就這樣,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