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從不認為他是個好人,一個普通意義上的好人不會在十六歲就被關進槐裏獄。
但如果不是他在冀州血戰,可能太平道亂匪就已經顛覆了天下。
如果不是他在冒著期門武士的重重阻攔在先帝駕崩時衝入這座大殿,可能您現在未必還在人世。
如果不是他頂著千夫所指的喝罵聲暗殺了陛下的舅舅,用雷霆手段掃平洛陽所有不同的聲音,如今您坐的皇榻很可能是您的兄長,那位弘農王來坐。
先帝時對他無條件的信任,乃至他從一介微命登了偏將軍之位……後來先帝也曾對他有過不公、猜忌,於是將他關入黃門寺,即便在最危難的時刻都不會放他出來,而是他自己走出來的……或許他對皇室的不信任,就是從那時開始,從先帝懷中抱起您的一刻,皇室便已經失去了他的信任。
臣認識的那個馬將軍,在那個時代是天下最璀璨的將星,掩蓋了所有人的光芒,似乎隻要他想做什麼事情,全天下都會跑來幫他。皇帝信任他、宦官幫助他,甚至用鼻子看三公的武宦官蹇碩都會親自為他表功。這樣一個人卻沒有一點家財,靠著遠在涼州行商的兄長救濟才能保證府邸的生活。
那個時候,他是臣在世間少有的知己。”
曹操靜靜說著,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字字句句敲擊在劉協的心底。
讓他想到父皇駕崩的那個夜裏,滿身是血的馬越踢開了殿門,把自己抱在懷裏一字一頓地問,殺何進,太子繼位,太後監國,可否?
那時候多好啊,馬越是皇室最鋒利也鋼刀,也是他最堅固的甲胄,隻要能看到馬越就能讓年幼登基的他感到安心。
就仿佛整個帝國安然無恙。
可仿佛所有人都不喜歡他,皇祖母不喜歡、皇舅不喜歡、老臣不喜歡、小宦官也不喜歡……仿佛全天下都拋棄他了。
“後來他做了涼州牧,肅清韓遂宋建之亂,有了地盤和兵馬。”曹操聳肩笑笑,仿佛想起記憶裏頭角崢嶸的馬越,“他與臣定下兄弟之盟,要從東到西掃清寰宇,要擊敗所有的叛賊還漢室清平。臣相信他是真的,因為他如果有過反心,您登基是正是他如日中天之時,朝廷裏有兵馬的開府大將軍全被他殺了個幹淨,皇帝尚幼監國已老,那是最好的機會,但他什麼都沒有做,直到袁本初將他逼出洛陽……甚至在那是他手裏還有董卓與馬玩的西涼援軍,若他想反攻洛陽,一樣的易如反掌。
他什麼都沒做,領了涼州牧像喪家之犬一般背東而走。後來……他帶著萬馬千軍回到洛陽,殺了本初。”
曹操臉上難得有了一絲悲傷,卻也轉瞬即逝,“他那次入洛陽,應當是想掌握朝政的,因為他已經有了涼州,為朝廷謀了一個兵馬的來源,他覺得可以與各地作亂的諸侯一戰了,所以他回到這裏……但您把他放逐了。他在那些時候都沒有反,所以臣相信即便到了現在他仍舊不是反心,因為他大可直接縱兵衝入朝廷把您從皇位上拉下來,他隻是不願那樣做罷了。”
“但是您真真正正失去了馬君皓,失去了涼州、失去了並州、失去了冀州、失去了益州、失去了青州,甚至,您還將失去豫州與徐州。但是誰都已經回不了頭了,哪怕他隻是在向天下證明他是對的,那些土地也無法再回到您的治下,除非……與涼國開戰。”
“所以,朝廷要革除無用的官員,削減不必要的開支,招兵買馬!”曹操沒有再看向劉協,眼神中帶著一絲隱藏在眼底的不屑說道:“您不要再飲酒了,一個醉漢是無法擊敗馬越的,如果您希望這天下平定之日能夠親口為他立諡為涼武王的話……就不能再飲酒了。”
隻有死人才需要諡號。
劉協用震驚的目光看著曹操,盡管他深恨涼國奪走了屬於他的土地,但他從未想過要殺馬越啊……看著麵色如常的曹操,他有些結巴地問道:“他,他不是丞相的,知己嗎?”
“正因知己,才唯獨不能放心。”曹操有些艱難地對劉協笑了一下,旋即語重心長地道:“陛下,成長為男人吧,雖然還不是現在……但那一日,不會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