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此時,已經不僅僅是那些敵人,那些漢軍想讓華野投降了……張遼都不想親手殺掉一個這樣的敵人。
這個人用盡生命來闡釋天下,何為勇武?
這是真的絕境了,關外的涼國人已盡數被環刀劈倒,城上的守軍不再投鼠忌器,箭矢一波又一波地傾灑下來,漢軍兵馬夾裹著華野向東撤出一箭之地,但山呼投降不殺之音從未停止。
沒有人能想象,這樣的環境能給華野心中造成多大的眼裏。
這是大涼立國以來,第一次數俞五千的大隊兵馬被完整擊敗……這不是擊潰,戰至最後一卒。
擁有弓弩步騎的完整戰陣,就在這潼關之下,被漢軍完完整整地殺光了。
華野環顧左右,眼中沒有任何一個親近的臉孔,他的身體被近在咫尺的上百杆長矛環繞,隨著‘降者不殺’的呐喊,那些長矛一步一步地逼近。
他沒有退路了。
華雄在城頭上眼睜睜看著獨子戰敗,整支軍隊被蝗蟲般的敵軍圍追堵截,看一場撕心裂肺的困獸之鬥。
遠處的漢字大旗越來越近,帶來大隊人馬的行進之音。
華雄已不忍再看,他甚至會真的希望野兒現在投降了吧……降了吧。
“將軍!將軍!左馮翎裴太守來援,先頭軍士已抵達關西,請求開關!”
守城卒飛奔城上,華雄沒有回頭,隻是要緊牙關命士卒開關,他的眼睛看著遠方的漢軍大陣,粗略估計,兵馬數量不會少於四萬……這一座城關,究竟還要吞噬多少人的性命?
“整鐵騎兵,下城備馬!”
潼關西門洞開,一列一列凶悍的涼國兵馬入關,高頭大馬上,穿戴著整齊涼國輕鎧的裴綰將兜鍪抱在肋下,腰上佩著將軍劍的他格外英武,正值壯年的他少了少年時的輕浮之氣,沒人知道兄長裴徽克死徐州對他的人生產生了何樣的影響,但許多人都明白,他或許從那個時候,殘缺了一塊。
這個缺口並非是從前臉上始終掛著的笑容。
裴綰看了一眼潼關之下整軍備戰的清一色涼國鐵騎兵,幾乎要將關內的通道堵住,麵無表情地皺了皺眉頭,裴綰抬起一隻手,命身後將士停下腳步,翻身從馬背上下來,快步穿過潼關守軍的鐵騎兵,登上城頭。
他見到的華雄,要比兩個月前潼關換防時的模樣要蒼老許多,須發蒼白的涼州猛將如今手指死死地扣在城跺上,數十年來不知這個凶名彪炳的廝殺漢會有真情流露時,此時裴綰卻看到華雄的臉上未幹的淚痕。
華雄沒有轉頭,言語中帶著惋惜、帶著悲慟,但還有一絲讚許就驕傲地哭腔說道:“那是華某的兒子!”
裴綰張開的嘴巴定格在臉上,想說的話塞回喉嚨裏,他看到關下一箭之地外在漢軍長矛環繞的步陣中,一名涼國青年將領遍身染血,一杆長矛還兀自地揮舞著。
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裴綰的嘴動了幾下,他本想問問城下那些鐵騎在做什麼,為什麼要堵住道路。
現在他不想問了。
“華將軍,這座城關便交給在下!”裴綰滿麵肅穆,看著華雄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突然又抓住老將軍的護臂甲,輕聲說道:“老將軍,若裴某在一年前徐州戰場能有同樣的機會,同樣願意付出一切來換兄長的性命……但是老將軍,您一定要活著回來。”
華雄沒有回應,隻是說道:“出關,門不開。”
“老將軍救下令公子請立即回還,裴某自會開門。”裴綰接著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卷書信說道:“涼王手詔,潼關可丟,將軍不能死!”
華雄老邁的臉抽動了兩下,他隻覺鼻子有些酸,抿了抿嘴提起旁邊的長刀,攥緊了拳頭說道:“涼王待我華氏不薄。”
說罷,華雄披甲下城,翻上戰馬,傳令城下三千餘鐵騎兵,開城出關。
那些長矛越來越近,山呼海嘯般的‘降者不殺’越來越近,在華野耳中隻覺聒噪,心中隻有滔天的恨意。
為什麼……為什麼我的身體沒了力氣?
“降者不殺!”
華野真的動彈不能了,那些長矛已經抵在他的喉嚨上。
這個時候,他反倒笑了。
“不投降!”
不投降!
仿佛用盡全身力氣,吼出這麼一句,甚至數百步外都聽的清清楚楚,擲地有聲的三個字,砸在戰場上每個人的心底,甚至壓過了那些呼叫著降者不殺的呐喊。
隨著這句呐喊,華野以身上僅存的一點力氣,以最柔弱的脖子,撞上那杆頂在後頭的鋒刃。
不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