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無冕之王(2 / 2)

那是中平六年。

馬越提著何進死不瞑目的頭顱站在青瑣門之上,一言而決,宮門之內對他不服的郎官武士皆死於刀兵之下。青瑣門飄來帶著血腥氣息甜美的風,他從未想過那隻是個開始,在那個時候他以為那是個結束。

以為自己親手結束了長達百年的混亂,開啟漢王朝的下一個中興之治。

那種感覺好極了,太皇太後仰仗他,皇帝仰仗他,文臣武將仰仗他,平民百姓呼喊著他的名字……仿佛全天下都在仰仗他。

仿佛,他是光芒萬丈的大英雄!

裴鶯兒說,他是個蓋世英雄!

他也真的那麼做了,宮廷政變、兄弟倪牆,他以為他是陳蕃竇武那樣的大英雄。

他或許可以是,他或許無法是,如果馬越的故事在那個時間點戛然而止,死於一場陰險狡詐者的刺殺之下,他可能會得到一個比忠勇侯還要高的諡號,陪著先帝一同埋葬在帝陵當中,無論後來的哪個當權者都會逢年過節給他燒一柱香,供奉他的英靈。

但那在現在看來,隻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

所以他沒有死在那場政變當中,甚至在後來活的更好。便注定了不能成為一個大英雄。

那是初平元年。

朝廷的長水校尉、光祿勳、輔國大將軍馬越洗盡了鉛華,以涼州牧的身份回到生他養他的家鄉。

涼州,仍然是窮苦的涼州,百姓仍舊吃不上飯,馬騰和韓遂在榆中對峙,戰亂沒完沒了,涼地的青壯不是已經死了就還在赴死的路上。

哀鴻遍野。

後來震驚天下的涼王騎在這一年成軍,定名涼州覆甲。可涼州覆甲沒有甲,跟著馬長水在洛陽穿慣了鐵衣的六郡好男兒穿起了沉重的木頭甲,揮舞著木製兵器開始訓練。那是涼州人最苦的時期,甚至遠勝從前。那是涼州牧府上隔三差五都要斷糧的日子。

可就在那樣的日子裏,馬越沒有放棄,涼州人也沒有放棄。他們殺敗了王國斬殺了宋建,他們收複涼州全境並向著西域開拓。

涼州人漸漸吃得上飯了,涼州人種起了棉花不再畏懼寒冷,涼州煉鐵司造出他們自己的鋼刀,涼州人出關勤王嚇得益州牧劉焉至死不敢再出川一步。

那是涼州人第一次因為自己是涼州人而感到驕傲。

他們站起來了。

袁本初死後,涼國建國,他們渡過了饑寒難耐的漫長歲月,涼國人迎來了叱吒風雲的新時代。

馬越真的變成大人物了,他從彰山裏攥著柴刀在這個時代劈砍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荊棘血路,從此被人們冠以‘殿下’的稱謂,出入皆要遵循儀仗章法,甚至有了自己的宮殿與陵墓。

高祖曾言,異姓稱王者天下共擊之。

但高皇帝沒想過,真的能被天下公認的王者,蒼天之下又有哪個敢擊?

四世三公還是漢室宗親,沒人鬥得過這個紮著半腦袋羌辮的小蠻子。

他滿足了,不再過問刀兵之事,發下大宏願要讓凡涼國子民安身立命之處,便盡是涼國兵力可照拂之地。

但皇帝不滿足了。

人們不愛看這種豪傑猛士橫空出世最後安於享樂的故事,更喜歡這樣的英雄成為墊腳石。

現在,二十萬兵馬隨著高昂的戰鼓聲向前穩步推進,高聳的雲梯在涼地男兒的肩頭扛著,希律律的馬鳴聲伴著高亢的涼地戰歌在耳畔響起,數以萬計的箭矢離弦飛上潼關城頭,城下的玄甲士卒開始奮力地向潼關奔跑。

天邊的烏雲像極了馬宗那張黝黑卻帶著憨笑的臉龐,俯視著這片他曾經為之奮戰的土地。

馬越終於明白,他想要的並非是那張用庸俗黃色漆過象征皇權的椅子。

無論是一捆柴,還是一把刀,亦或是一個官位一個名爵,他需要的一直都沒有變過,他一直都是他。

他需要的隻是安全感,因為他是個別人依靠的人,為了給他人帶來足夠的安全感,他便要始終為之奮戰,無論是什麼都無法阻止他停下。

當他停下自己的腳步,便會使身旁信服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袍澤他的下屬,失去內心的安全感。

有人說過,安全感就是手中有一把刀,而信任便是將刀給那個人。

馬越接過別人遞來的刀,高高地揚了起來。

“全軍衝鋒,攻下潼關!”

涼地男兒與生俱來的滄桑嗓音,在潼關以西高高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