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無漏(1 / 3)

仍舊是千葉去帶的人,不過這次來得比較快,沒有讓張紫華久等。來人披著重孝,一身生麻衰衣,斷處沒有緝邊,散亂垂著細細的線頭,容顏枯槁,大概十七八歲的年紀,眉眼倒是清秀。隻是看到竺法言幾個和尚時,雙目盡赤,雙手緊握,咬牙切齒恨不得撲上去生食其肉,不用問,也知跟和尚們脫不了幹係。

徐佑知道竺法言城府森嚴,從他臉上看不出什麼端倪,所以把注意力放在竺無覺和竺無塵身上。竺無覺看到來人,眼中微露出驚駭之意,短暫即逝,又故作鎮定的低下頭去。竺無塵反倒滿是好奇,大眼圓睜,上下打量,似乎不知曉內情。

張紫華皺眉道:“祭酒,你這又是搞的什麼名堂?”

“千葉,回大中正的話!”

“諾!”

千葉走到來人身邊,正色道:“他叫高惠,是錢塘縣外三河村的普通農戶,上有雙親,還有一妹。其妹叫高蘭,年方十四,生的花容月貌,已許了親。十幾日前,大德寺的僧人們名為替鄉親們看病療疾,實則為了教化佛法,並順帶募化建造大德寺的用度,一時倒也蒙蔽了不少村民成為信眾。輾轉來到高家,高父是師道的道民,從教數十年,堅貞無二,並不聽信佛門的那一套言辭,所以備好酒肉,款待眾僧,之後好言勸他們離去。不料僧人中有一人,禽獸心腸,窺見高蘭美貌,趁著酒興將其奸汙,高父母攔阻不成,先後被打成重傷。”

張紫華看向竺法言,見他還在閉目安神,似乎並不緊張,也並不以千葉的指控為意,道:“你接著講!”

“高惠從外麵回來,看到家中發生的慘事,去找和尚理論,卻被守護山門的門頭亂棍打出。高惠無奈報官,結果陸明府帶著縣尉杜三省和一眾衙役勘驗了高家的裏裏外外,又問詢了大德寺多人,竟定為誣告,將高惠打了三十杖,逐回家中,嚴斥村司管束,不得隨意外出。高蘭受此奇恥,第二日就上吊自盡,高父母也因重傷,連氣帶恨,同日死去。高惠受杖刑後,困於鬥室,無藥可醫,垂垂將死,幸虧有道民暗中知會了靖廬的道官,這才派人將他救了出來。”

千葉的口齒清晰伶俐,話時不帶任何感*彩,就事論事,簡單陳述,但一番話下來,卻能讓人感受到徹骨的冰冷和勃發的憤怒。

誣告罪,在周朝時就有了,《周禮》裏已有記載,後來的漢代《九章律》,唐代的《唐律疏議》都對誣告罪有清晰的認識和懲罰措施。楚國承漢魏舊製,誣告受三十杖,聽起來似乎不夠殘酷,其實三十杖打下來,足足去了大半條命,要是醫治不及時,再被行刑的衙役下點黑手,死的概率極大!

張紫華看向陸會,見他額頭滲出汗珠,心中頓時閃過無數個念頭:自大楚立國江東,揚州的局勢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波譎雲詭,各方勢力盤牙交錯,你進我退,此消彼長,皇上、太子、諸王殿下,還有佛道兩教、諸姓門閥世族,人人都想在這場看不見波瀾的明爭暗鬥中付出最的代價,謀取最大的利益。可誰也不知道究竟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也沒有人知道這樣危險的對峙會不會走向徹底失控!

或許經過一番博弈,大家各取所需,相安無事,也或許……

張紫華赴任時,安子道曾單獨接見過他,卻少問揚州有無遺才,多問民生凋敝,安樂與否。現在想來,皇上應該已經認識到揚州的局勢之複雜,所以對他稍加提點,希望他能夠在拔擢賢才之餘,多加留意局勢的動態。隻是怎麼也想不到,剛來揚州沒多久,就遇到竺法言和都明玉正麵對壘,雙方都不肯罷休的棘手事!

佛道若亂,揚州必亂;揚州若亂,國本動搖。到了那時,悔之晚矣!

“求大中正為人伸冤!”

高惠重重磕頭,脆弱的皮膚包裹著的頭骨,和堅硬無比的楠木地板發出死命的碰撞聲,僅僅三五下,肉眼可見的血跡滲在楠木的肌理中彌漫開來。建造雨時樓的楠木從益州運來,最是珍貴,所費何止百萬,貼得近些,可以聞到淡淡的清香,如今這清香裏飄蕩著鮮血的腥氣,不知是不是種諷刺?

張紫華沒有像方才質問陸會時那樣的聲色俱厲,語氣平緩,表情淡然,寬厚的手掌放在平滑的案幾上,挺直了身子,道:“陸會,可有這樣的事?”

陸會也沒有再次慌張失措的下跪,淡然自若的站起身,拱手道:“此案錯綜複雜,雙方各執一詞,下官並沒有定讞。隻是那日高惠咆哮公堂,不聽勸阻,所以才略施薄懲,以儆效尤。大中正明鑒,若是真的因誣告罪而獲刑三十杖,區區幾日,他怎麼站得起來,哪裏還有力氣跑到雨時樓中攀咬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