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天青坊,經過東城時,徐佑下意識的往義舍那邊望了望,這麼久了不知道沙三青和莫夜來日子過的怎麼樣,應該沒有再招惹什麼麻煩,否則的話,冬至應該會向他稟告。
在這個亂世,沒消息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出城之後,徐佑繞道南行,去了位於錢塘瀆的趙家船坊。坊主趙信年過三十,儀表堂堂,雙眼大若銅鈴,望之炯炯有神,見到徐佑,興奮的手足無措,又是施禮,又是奉茶,甚至還讓內眷出來一晤。
想他一介商賈,偏要附庸風雅,又不通禮儀,自是鬧出不少笑話。徐佑卻無絲毫輕視和不悅之意,笑容滿滿,溫良恭謹,對趙信的妻子表現出足夠的敬重。冬至早有探報,趙信懼內,家中諸事,趙妻可做一大半的主。還有趙信那兩個明顯仰慕徐佑的漂亮女兒,也都一一巧妙應對,既不自外於人,也不過於親近,顯得極有分寸,讓人頓生好感。隻不過盞茶的工夫,就讓趙信視為知己好友,就差剖心掏肝納頭就拜了!
這時候的商賈但凡能夠做大做強的,大都是信義之人,沒有廣告忽悠,全靠口碑傳播,有幾次弄虛作假的勾當,傳出去就沒法再繼續做下去了。所以趙信的為人,徐佑讓冬至認真調查過,屬於可交之輩。
徐佑此來,不僅僅是為了交朋友,要開天工坊,建廠買設備都是小事,重要的是缺乏足夠的木匠。精通這門手藝的要麼是官府百工院的匠戶,要麼早都被各大船坊和其他作坊雇傭,屬於可遇不可求的稀缺人才。掏高薪挖人不是不行,但一般是挖不到的,匠人們受到契約的約束,也受社會道德的約束,後者的約束力更大,也更管用。就算徐佑願意幫忙掏違約金,也極大可能挖不來人,還會因此臭了名聲——對他來說,鄉間的風評至關重要,牽扯到以後升品的評議,為了賺錢而自絕於士族,那是白癡才幹的事。
所以,他隻有來見趙信,希望從他這裏先借幾個人過去,日後再慢慢的想辦法把人截留。這樣做的好處,既不傷兩人的和氣,也讓趙信不至於那麼的為難。
趙信很爽快,直接給了徐佑十個手藝精湛的木匠、五個熟練冶金的鐵匠,約好借用一年,到期歸還。徐佑大手一揮,又在趙信這裏訂購了五艘船,加上先前的十五艘,僅僅在趙家船坊,他就訂購了二十艘大船,哪怕是金陵的船坊,這也算是大得不能再大的大主顧了!
眼看天色已晚,趙信熱情留宿徐佑,並於後花園設宴款待。酒過三巡,耳酣麵熱之時,明月高懸,如玉盤璀璨絢麗,趙信舔著臉再求徐佑贈詩。之前他已經向冬至提過多次,當時徐佑還納悶,你一個商人,癡迷詩作幹嗎?等見過他那正當妙齡的兩寶貝女兒,徐佑當然明白真正想求詩的人是誰,略作沉吟,笑道:“我久不作詩,今夜蒙三郎款待,酒助詩興,且獻醜了!”
趙信大喜,親自去捧來筆墨紙硯,又命大女兒過來研墨,小女兒素手鎮紙。徐佑笑著謝過,持筆靜立片刻,彼時月光灑在肩頭,皎如玉樹臨風,說不盡的瀟灑和風流,輕展手腕,揮毫寫就: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
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
但見宵從海上來,寧知曉向雲間沒。
白兔搗藥秋複春,嫦娥孤棲與誰鄰?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裏。
趙信是商人,寫財源廣進生意興隆未免太俗,若為了他兩個女兒,寫些情情愛愛花前月下又未免太過,可寫友情詩,如果流傳開來,在這個階級分明的時代又會給徐佑帶來不小的麻煩。所以此情此景,正好把酒問月,不言人間事,既不給趙信難堪,也讓徐佑避免了後顧之憂。
“好,好詩!”
趙信趕緊狂讚,一邊讚一邊偷偷看大女兒的臉色。他大女兒讀過幾年書,略有些才學,比其父更懂得詩的好壞和品階。
大女兒嬌軀微顫,目不轉睛的盯著紙張,雖然早聽說幽夜逸光的大名,被士林譽為詩賦冠絕江東,可沒有親眼見到總覺得傳言當不得真。今夜站在身側,看他頃刻之間就拿出一首如此驚豔的詩作,且應時應景,盡顯高逸出塵之姿,俏臉頓時緋紅如春日的花瓣,望向徐佑的一雙妙目嬌媚欲滴,似有萬種風情無處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