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鳳樂眼睛裏流露出回憶的光芒：“我六歲以前，在這沙漠上放羊，和別的野孩子一起打架，晚上回家，阿娘教我認字，教我唱歌。她說我不能和這裏的野孩子一樣，我一定會更加的出色。父親的樣子，我記得不清楚，他老是在打仗，上麵有什麼吩咐，父親永遠是第一個衝上去。他官職雖然不高，京城甚至沒聽過這樣一個人，卻是這邊塞軍中的英雄。”
“我三歲時候，才見了養父一麵，他胡子長得長長的，將臉都遮住了，我都不知道他多久沒有打整自己。我記得阿娘用刀片慢慢的給他刮胡子，然後胡子下的臉是什麼樣子，我都記不住了。隻覺得兩個人感情很好，很幸福。”
“阿娘生活得很辛苦，我隻知道，她老是瞧著遠方，等父親回來，軍人打仗，一年又一年，誰也不知道盡頭，何況父親是英雄，家中的妻子，就那麼慢慢的等下去，知道死了。我九歲時候，阿娘生病死了，我給她造了墳墓，托人給父親帶了信兒。等了半年，他才回來。”
鳳樂雖然敘述得很平淡，可我能聽出他內心的不平。
“那個時候，我很恨父親，我早想離開這個家，可是也不知為什麼，隻覺得一定要看見那個人跪在墳頭。這半年裏，我每天都很痛苦，焦灼等著父親回來。後來他又要去打仗，帶著我一起去。我心不甘情不願，和他一起去，也許我的心裏，還是很希望上戰場的。”
“父親身邊的人都很佩服他，敬重他，慢慢的，我也和別人一樣，忍不住很尊敬他。可是他對阿娘的態度，我覺得很不對，也沒辦法認同。我的心裏很矛盾，那時候，我就覺得，如果我要和父親一樣，我一輩子也不要成親，這樣會害苦心愛的女子。”
我的心裏，慢慢的開始彌漫苦澀。鳳樂竟然是這麼想的，那麼他從前，自然沒有跟我在一起的念頭，因為我是嬌生慣養的小姐，喜歡別人對我全心全意的寵愛。鳳樂向哥哥一樣，卻絕對不像丈夫一樣。
“那軍營附近，有一家小酒店，我經常去那裏。因為買酒的女子是個長得很不錯的婦人，我看著她賣酒的樣兒，就會想起阿娘。那酒店的老板有一個女兒，和我一樣大年紀。每次看見我，都笑得甜甜的。我離開時候，她抱著我，從前我從來沒有怎麼注意她，可是當她抱著我時候，我心裏甜滋滋的，說不出的舒服。”
我不知道，鳳樂為什麼會說這一段，他好像要繼續說下去，可又轉話兒說到其他。
“之後父親戰死了，我被鳳將軍的家人找到，帶我去京城，我隻瞧過風將軍一次，他那時躺在床上，已經病得很重了。等過了幾天，風將軍死了，我從此留在鳳家。這京城的繁華，是我從來沒見過的。真很奇怪，我一點也不覺得惶恐，好像這個地方，我一開始就覺得很熟悉。父親一輩子都那麼單純，我和他是不一樣的，我他的名字，有誰能聽過呢？過了很多年，父親的那些部下，死的死，散的散。我願意和父親一樣，一輩子為西燕皇朝盡忠，不在乎自己，可我不能默默無聞。花間，我和你說的那些話兒，自然不假，可是我的心裏，還有些話兒沒有和你說。”
“那時候你才五歲，我剛剛來京城，碰著你。我覺得哪家的小姑娘，怎麼能夠這麼刁蠻呢？不過你樣子很可愛，任性起來，叫人生不起氣，反而想要好好的哄哄你。我沒料得到，你對我那麼信任，看著你認認真真聽我這些話兒樣子，我就覺得有些慚愧。隻不過，我總在想，你對我的崇拜，會堅持到什麼時候呢？等你長大了，自然就不會了。這京城畢竟是太繁華了，我有時候覺得父親很傻，他這一輩子，其實並沒有什麼價值。雖然這種念頭十分可恥，我也情不自禁的動搖。然而我總想著，花間在看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