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後悔拋妻棄子孤身一人來到薑城,可以說,活了六十多歲,回首往昔,這大半輩子能讓他覺得悔恨的事沒幾樁,而其中唯一能令他唏噓悲歎不已的便是他沒有一個完整的身體。再也不能長出那些小草一般茁壯挺立的胡子,連說話也是尖聲尖氣。
為了讓自己好受些,他喝下了毀嗓子的毒藥,因而他年輕的時候嗓子就是這般沙啞滄桑,到了現在沒什麼大的變化。
後來他坐上高位,得鄭老將軍舉薦,從一個小小的內侍一步步地做到丞相,成為這天相府的主人。天相府的規矩不多,其中一條便是但凡府中成年男子不得蓄須,這規矩聽來奇怪,卻是出於他本身。
棄兒的出現確實令他意外,他早已忘了自己還有妻兒,但他的心腸何其硬,更多看中的是那孩子的臉,天相府這樣的孩子不少,他一開始並不期望棄兒能做出什麼不一樣的。得知她親手殺了匪盜,他才對棄兒上了心,那孩子,的確與眾不同。果然,她沒叫他失望,寒霜門打著“殺蒙賊”的名頭與天相府為敵,現在才動手,已是很好的耐性。
盡管再不喜歡,李惜夢還是要笑臉盈盈地麵對眾人,她不求嫁給門主,但門主不能娶一個居心叵測的女人。
藍輕煙看得出李惜夢強裝歡喜,她兩次穿上嫁衣,而兩次都不是她真心情願的。
“惜夢姐姐,我知道你可能喜歡門……”等到屋裏沒旁人,藍輕煙終於鼓起勇氣和李惜夢說話。
而李惜夢一臉冷漠地看著鏡子裏那女子的臉,麵無表情地打斷她的話,再也不是當初待她那般溫柔和善,“你知道的已經夠多了,不用都說出來好叫別人知道你知道。”
藍輕煙點了點頭,甚是乖巧,不想惹得李惜夢不高興,“嗯,棄兒不說了。”
李惜夢看到她這清純善良的模樣愈加惱火,拿起桌上的發簪頂著她的脖子,看到銅鏡中她眼中的絲絲害怕,說:“我本以為你沒有那般複雜的心思,我可憐你、同情你,將你當作妹妹看待,你喜歡門主我無話可說,但你真的是這樣想的麼。瞧瞧,這臉蛋兒多麼誘人,好像熟透了的……”而她說到這兒,心生嫉妒,“門主他,就是看上你這張臉麼?”
藍輕煙一動不動,緊攥著衣角,緊盯著鏡子裏李惜夢手中的簪子,那樣尖,可預想稍稍用力便能刺入她的頸項。
李惜夢有些失去冷靜地將簪子緩緩順著她的脖子上移到她的臉龐,“我毀了這張臉,你便再也不能媚惑門主,這樣,我便能繼續留在他身邊……”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說的什麼,隻是想到這麼做還有一絲希望挽回,她就有些興奮。
李惜夢握著簪子,看著銅鏡,溫柔地對藍輕煙笑著,忽地用力,劃傷了她的臉,女子帶了幾分哭腔,痛得眼淚直打轉,“惜夢姐……”
李惜夢用簪子在藍輕煙臉上劃了一道約莫半寸長的口子,已經變得冷酷絕然,藍輕煙害怕得不敢呼吸,感覺到血流,銅鏡中她的臉,一道鮮紅的口子,那傷口在她眼中越來越大,漸漸地變成了一條被鮮血染紅的河流,水流不斷流淌,就要淹沒她,她感覺到痛,疼痛卻並不能令她清醒,反而使她頭昏腦脹,分不清眼前所見是虛還是實。
知道那道血河起了波浪,朝她打來,她被卷到血水中,睜不開眼,她的手在顫抖,一張血盆大口朝她飛來,她被吃進去,全身黑暗了……
女子猛然睜眼,淡漠冷靜,眼神之中透著危險的光,又帶著幾分嫵媚,朱唇輕啟,言道:“真是可悲啊,得不到所愛的男人,就要傷害別人麼,原來溫柔善良、悲天憫人的李惜夢,也是會被嫉妒所控,變成惡鬼啊……嗬嗬,真是有趣得很。劃傷我這張臉,寒冥錫隻會更加厭棄你吧,說不定你會死呢……”她的聲音與之前大不一樣,帶著逼人的寒氣,令人生畏。
李惜夢立馬扔了簪子,退到一邊,冷靜下來,但是觸及蒙棄兒那雙泛著冷漠寒光的眸子,瞪大了眼,指著她說:“你不是……”
“不是什麼?”蒙棄兒起身朝她走去,微微一笑,衝著外麵大聲喊道,“來人哪!”
李惜夢已經退到牆角,淩樽帶著人進屋,看到蒙棄兒臉上的傷口,又看到縮在卻又牆角一臉憤怒的李惜夢,讓手下人將李惜夢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