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我沒有小哥那股勇氣硬吞,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他人小,擠不過他們,白白擠一天,天挨黑時還沒擠到手,竟一下餓昏,倒在地上;他一天隻吃兩頓苞穀飯,沒有菜,甚至有時,一天才吃一頓
江姐受到春天召喚,從工作所在地巨村——她是永茂公社派到那裏的黨政一把手——來到長進中小學,帶著一歲大的女兒。無意中,母女倆正趕上我生日。
晚飯時,二哥讓小哥義山從食堂打來一些小菜,又親自烹上一鍋米飯,炒一盤瘦肉和一盤肥肉,讓我叫來芳月。兩個大人,4個少兒,一起吃飯或吃奶,趣味盎然。一會兒,瘦肉被5人消滅幹淨,又向肥肉進攻。
對二哥、江姐、芳月來說,肥肉正是好東西;而對小哥和我來說,甚至不願嚐一嚐。這大概是因自從我倆生下來,有近10年家中很少見肉的緣故。我們兄弟倆從根本上厭惡肥肉,覺得肥肉在口中肉麻麻的。豬身上的東西,我倆僅吃少量精肉,以及攪伴在飯菜中的一點豬油。記得,一年除夕,我家吃團圓飯,有一道主菜——肥肉,在母親苦苦勸導下,我下定決心,夾上一塊,剛放進嘴,就“哇”地一聲吐出,從此,再也不沾肥肉。
二哥眼看小哥和我瘦巴巴的樣子,一直很心疼,總想為我倆改善生活。他明知我倆不吃肥肉,偏想我倆吃點,以補補身子。這時,他先給芳月夾一箸,再給小哥夾一箸,小哥當然不要。二哥把手伸直,將那箸肉遞到小哥麵前,無論小哥怎樣推辭,總那樣伸著,不收手,不說話,也不看小哥。小哥隻得接下,喂進嘴,嚼都不敢嚼,就囫圇咽下去,惡心得想流淚。
二哥又夾上一箸遞給我。我自然也不要,於是受到同樣待遇,不得不接下,但我沒有小哥那股勇氣硬吞,眼珠一轉,計上心來,聲稱“出去一下”,邊說邊端碗出去,偷偷將肥肉撥進屋簷下的陰溝,然後假裝吐痰,吐幾口唾沫,又頗有聲勢地咳幾下,才回去。二哥看看我碗內,得意地微微一笑。
星期六下午放星期,寄讀生回到家。晚飯後,我把“吃肉的陰謀”告訴一家人。父親笑笑,突然不笑了,反過來教訓我:“何必甩了呢?怪可惜的!不吃就不吃嘛,還他或不接就是了!”
我反駁:“他那樣子,就不是讓還的樣子嘛!”說著,象模象樣地學一遍二哥“勸肉”的模樣。
一家人哈哈大笑。笑了會子,父親說:“山山,你猜,為麼子你二哥要逼你吃肉呢?隻因他從小遭孽,生活太苦!那時不說肉,連飯都吃不飽!”
母親接著說:“他七八歲的時候,全隊無論大人小孩,都在大集體的一口大鍋裏吃大食堂。那哪是吃飯呢——一大鍋野菜湯,裏麵撒幾把苞穀麵,就是我們的‘飯’。就連這樣差的飯,大人都隻有一碗,小伢隻有一小碗,根本沒有油星子。吃沒有油暈的飯菜不經餓,越吃越餓,越餓越想吃。偏偏你二哥小時飯量大,比一個大人還大。那麼一小碗湯菜飯,做鹽都不鹹!有時,我和你爹看他餓得那個苦樣心疼,就把自己碗裏湯飯勻出一些給他。他真懂事,知道大人還要下田,比他還餓,死活不要!
“那年臘月二十八,他聽說隊裏要給各家各戶分點糧食過年,喜得麼子似的,背上背簍,一大早就到隊裏倉庫門前去等。去的都是大人,他人小,擠不過他們,白白擠一天,天挨黑時還沒擠到手,竟一下餓昏,倒在地上。你爹晚上趕去才及時救活他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