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玉煙淡淡一笑,輕輕脫離他的懷抱,轉身麵向河水,適應了失去他體溫的微涼之後,道:“每當月圓,我便要喝上一碗藥。”
倉行雲當然記得,雖然水玉煙每次都說是喝來強身健體,他也還是有所狐疑。但是相比得到她的喜悅,那點懷疑很快就被他拋諸腦後。
尤其是落暉城居住的日子,水玉煙身子本就不好,他巴不得她早日調養好身子,哪裏還會去想她為什麼喝那麼多藥呢?
“嗯。”他模糊地應了一聲。
水玉煙歎道:“我覺得好累,不想再喝了啊。”
心裏裝著的物事一旦多起來,負累可真大。十五歲以前是一種無謂,單純為了活下去而努力,十五歲以後,就一直需要找理由來繼續堅持。
她,是真的想放手了啊。她答應蕭白不放,不代表她找到一種新的堅持,現在的她,還是很迷茫。
水玉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倉行雲自然不明白她背後的意思,反而在心裏升起對蕭白的痛恨。好好一個任性妄為的水玉煙,蕭白對她諸多要求,捆綁了她。他沉了沉聲音:“他讓你累著?”
輕撇過頭看他,水玉煙自嘲苦笑:“誰能讓我累著?”
若非她自己想做,沒有誰能逼她做任何事。想著,沒等倉行雲開口說話,水玉煙又道:“我回去了。”
倉行雲攥著拳頭,忍著拉住她的衝動,淡淡道:“你若不想跟他,我來解決。”
水玉煙本來已經轉身往回走了兩步,聽到這話,立刻轉過身來,詫異地看著他臉上狂戾的氣息,即使是在夜色裏,這氣勢也非常明顯。
“你還想殺他?”她問得有些急。
殺了蕭白,水玉煙還是簫子山莊的夫人,倫理上,她是蕭白的未亡人,永無更改。倉行雲當然不會那麼做,他想失而複得,並不希望她與蕭白往後再有任何牽扯,即便是掛名蕭白的寡婦,也不行。
她眼下這般著急,是因為在乎蕭白麼?倉行雲臉色有些冷,淡淡地道:“我殺了他,你會恨我的。”
水玉煙看著他,那個自傲自負的倉行雲,什麼都不放在眼裏的倉行雲,不複存在了啊。他的狂戾氣勢雖然看起來還是駭然,但是在她麵前,更多的是深深地無奈,猶如困獸,拚命掙紮也跳不出命運的藩籬。
此情此景,水玉煙忍不住問了一句:“倉行雲,倘若有那麼一天,我是自由身,你,還要我?”
她終究是做不出清冷姿態了啊。
倉行雲霎時覺得重新看到一線希望,他定睛看著她,道:“你本來就是我的,我遲早要將你找回來。”
水玉煙戚戚然一笑,那笑中夾雜了萬般無奈。她長歎了一口氣,道:“倘若你的對手不是蕭白,而是閻王呢?”
倉行雲頓時心下一緊,那股駭然的氣勢再次附身,他凶狠地道:“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鬥不過閻王,我還鬥不過你麼?水玉煙,你敢去見閻王,我就每天殺一人,從柳如修開始!”
她嫁給蕭白,他還有可能將她奪回,她若見了閻王,他還能怎麼?既然拿命運沒有辦法,那他就傾覆天下為水玉煙殉葬。
從水玉煙最重視的人開始,殺盡天下也無所謂,遇上殺不過的人,無非一死。
聽他不可一世的狠話,水玉煙胸口一震。她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那淚珠在月光下分外鮮明。
她當初離他而去,明明相當哀戚,但是後來多次相見,倉行雲也從未見過水玉煙流過眼淚。水玉煙性子倔強不甘示弱,也許她會躲在哪裏偷偷哭泣,卻絕不會在人前落淚。
這一滴淚,將倉行雲的心都震住了,他猛地將她抱在懷裏,道:“玉兒,你別這樣。好,我不殺柳如修,你要我怎麼做,我都隨你,你別這樣,好麼?”
“玉兒,你想怎麼樣,你說!不要哭,好麼?”
“你不想我給你找麻煩,我就不找,你不希望見到我,以後我會盡量避開,隻要你說,我就按你的要求去做!”
他這般放下自尊求全,水玉煙聽得心中酸楚難當,再留下來怕事情失控,她用盡力氣,才能舉手將倉行雲推開,撇開頭,道:“夜深了,我該回去了。”
這一次倉行雲沒有攔她,默默地看著她慢慢消失在月色下,一個人駐足原地,站了許久。
她每個月圓之夜,喝的究竟是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