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點,張媽擺好了一桌的菜,碧言窩在沙發看張愛玲,周佩佩躲在家庭影院催淚。
8點,饑腸轆轆的一家人等來了沈清海,準備開飯,沈清海顯然心情不錯,卻藏了幾分壓抑,不著痕跡。
飯後,本以為爸爸會問些話,可爸爸鑽進書房後再沒出來。沈碧言沒了耐心,敲開了沈清海的房門。
“怎麼了,碧言,有什麼事嗎?”似是對碧言的到來早有意料,很平淡的開口。
“爸,你知道我想說什麼。”
“爸爸怎會知道你,你已經這樣大了,哪還有我們能猜到的心思呢!”沈清海有些回避。
碧言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爸,我想知道有關媽媽的事,你能告訴我嗎?”
沈清海正擦亮一根火柴,卻忘記點燃香煙,就那樣停著,直至火花漸漸燃盡,指尖炙熱,手一鬆,灰飛煙滅。屋裏不知是誰的鍾表不急不慢的走著,與兩人的呼吸相間,微妙的樂曲。
正等著下文,沈清海突然起身,走向窗戶,微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碧言啊,我和你媽之間的事,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講清楚的,你先不要急,我會一點點再跟你說的,你剛回來,也累了,去洗個澡,早早睡吧,我還要忙著手頭的工作。”
“爸,那我隻問一句,媽媽到底是怎麼死的,什麼時候死的,其他的,你不告訴我,我也不再問,就這一點,你告訴我吧。”
沈清海轉過身,望著那相似又朦朧的眉眼,終於有了情緒:“碧言啊,你為什麼一定要知道呢?故去的人已經去了,還有什麼意義?”
“不,爸,有意義,當然有意義,因為,那是我的母親。”碧言盯著沈清海的背影,眼神卻不知飄到了哪裏,戚戚然的。
沈清海歎了一口氣:“不管怎樣是爸爸的錯,真的……是爸爸的錯,你母親的死,都是我……是我啊!”
碧言看著幾近失控的沈清海,一時間不知道以何姿態麵對,隻好就那麼靜靜佇立著,等著他的清醒。心裏生出幾分不忍,卻依舊想要知道真相,她有這個權利,不是嗎?
“爸,你就告訴我吧,不管怎樣痛苦,我們是至親的人,難道還要隱瞞嗎?”
仿佛很久,又好像沒有多久,還是那個屋,還是那樣深的夜,還是那樣沙沙的鍾鳴,沈清海終於回過神來——他一向自製力極好。抬頭,望著眼前的女兒——多麼相似的麵孔——讓他一生不敢麵對,痛苦一生,愧疚一生的麵孔。
“碧言,爸爸隻能告訴你,你母親,她是生你時難產死的,可是你不要難過,這不怪你,一點都不怪你,都是我……是我,全都是因為我……這其中有很長的一段故事,爸爸今天累了,等過些日子,我再告訴你,好不好?你……你先回去,爸爸要靜一靜,我要靜一靜。”沒有說完,沈清海已然幽幽地進了書房的裏間,無聲無息,卻再沒有回頭。
難產死的,難產死的……原來,是難產死的。
碧言呆滯的看著沈清海痛苦的顫抖,仿佛想起了什麼,她以為那是父親的糾結,多年後她才清楚,那不過是結痂後掩蓋許久的傷疤被自己硬生生的扯開,那泛著腐肉的傷疤下隱藏的,是叫做悔恨與內疚的痛苦,是能痛徹心扉的痛苦。
縱然想了那樣多的結果,碧言是怎樣都沒想到,真相是這樣難以接受,讓她絲毫招架不住。原來是這樣,是這樣。還以為,自己曾有過母愛的,雖然不記得,卻是有過的,沒想到,一切不過是幻想,那女子,連抱過她都不曾。而這一切,都是自己帶來的,怪不得,怪不得爸爸要那樣隱瞞,不惜編派是他傷了媽媽的心,才讓媽媽走上絕路的。他們三人,不該是她恨他們,而應是他們恨她的,爸爸很愛媽媽,是了,應該是很愛很愛,幾乎是用了全部的感情了吧。
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情睡著的,卻是很香,那藍藍的海啊,白白的雲,那樣高,那樣幹淨,不住地飄進夢裏。究竟是怎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