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圍坐在母親床邊,昏暗的煤油燈下,先是滿屋的興奮和歡笑,後來卻全是歎氣和愁腸百結。
興奮是不言而喻的。上下也不知是多少年方圓也該是上百裏吧,這貧瘠的大山裏第一次出了個大學生啊!咱維家也能出狀元還是女狀元。尤其是下午,鄉裏、村兒裏書記鄉長主任們帶著一對人馬敲鑼打鼓送喜帖,書記誇咱維家娜妹子是“大山溝裏飛出的金鳳凰”,活了幾十年的父親的一張老臉何時這等風光過啊!這臉朝黃土背朝天也能光宗耀祖、揚眉吐氣了。
可當滿屋子飄渺的興奮逐漸消退後,那實實在在的學費、吃穿住行的費用,讓全家人一下愁眉緊鎖,唉聲一片起來。
首先沒控住的是母親。沒有絲毫的醞釀和前奏,開口一哭就是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都是我這個無用的老癱婆害了你們啦!害了娜妹子的前程、害了維家的列祖列宗啊!老天爺呀,你就把我收了去吧!別讓我這個掃把星在世上禍害家人了哇......”
第二個沒控住的是弟弟維山娃。
“不讀書了!我要去打工!我來供姐姐讀書。”說完就衝著去要撕他的書。
“山娃子,你要幹啥?”正斜坐在床邊吊著半邊屁股安慰著母親的娜娜跟著弟弟衝了出去,奪過他手中的書,狠狠地吼道:“別再添亂了!”
“天啦!讓我死吧!我怎麼這麼害人啦!”弟弟的舉動讓母親的情緒更加失控,想呼天搶地捶胸頓足也手腳不能動。那連死也無能為力的淒慘和痛苦,隻能通過呼號來傾瀉。
老淚縱橫的爺爺奶奶,雖然沒哭出聲,但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不斷抹著。
看著眼前的情景,娜娜心裏雖然也想著放棄學業,但她不敢表達出來。
“都給我閉嘴!”
父親一直耷拉著頭,“川”字型眉頭上冒著的細汗象擠出的水,他對眼前的一切保持著視若無睹充耳不聞的態度。這時卻忽然大喝一聲,似乎將屋頂的茅草也震得“嗦嗦”作響,所有的哭聲戛然而止。
“該念書的繼續給老子念書,該活命的得老實給老子活著!誰要再跟老子要死要活的,老子先死給你們看!”
沉靜一會後,父親佝僂的身子微動了一下,語氣低沉而堅強起來。
“有啥過不了的坎翻不過的山?後麵這山這麼高這麼大,咱祖祖輩輩不都過來了嗎?遇上一點麻煩就要死要活,這些年我該死多少回啦?有困難,大家想辦法。有啥大不了的。再說了,娜妹子是給咱維家長臉了,給咱祖宗長臉了。書記鄉長村長啥時候到咱家來過?現在不都對咱家客氣了麼?這是好事喜事,咋反整得象死爹死娘了呢?”
父親的威嚴不隻因他是家長,更重要的是他在這個家的特殊地位。那佝僂的身子一直支撐著這個家,他沒了,大山裏早都也沒這個家了。他的話,他的態度,永遠是這個家每到危急關頭的定海神針。
最後,父親一字一句地吐出了幾個字:“賣那頭老母豬,剩下的我跪著去借。睡覺!”
當晚,娜娜人生第一次徹夜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