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樹”:每一道生死線親恩浩蕩
作者:茱萸
汪浙成和夫人溫小鈺都是浙江人,北京大學畢業,夫婦倆雙劍合璧,合寫了《土壤》等多部在國內外有影響力的作品,蜚聲文壇。
1970年,夫妻倆收養了一名棄嬰,取名汪泉,他們放棄了生養自己的孩子,打算就此守望著生命中的這汪清冽的緣分之泉,也把這個秘密守一輩子。1993年,溫小鈺不幸離世。汪泉成長為浙江大學出版社的一名動漫編輯。然而,2007年,汪泉被診斷患有白血病,必須進行骨髓移植,她的身世還能瞞得住嗎?年過古稀的汪浙成能否救得了女兒?
這個被女兒戲稱為“老樹”的養父,用血和淚澆築成盤根錯節的根,將一澤馬上要幹涸的清泉緊緊環抱,度過了最貧瘠的嚴冬,讓它在春天裏重新噴發……
2012年,汪浙成寫就《女兒,爸爸要救你》,本刊記者親赴杭州采訪了他,根據他的講述,記錄了老樹和清泉的傳奇……
文壇最美的秘密,我們生命中的那汪泉
2007年7月,剛到包頭采風的我接到女友小樓的電話:“你快回來,汪泉住院了,血液方麵的疾病,沒最後確診。”我心裏一顫,來包頭前,女兒汪泉就持續發燒,我曾帶她去浙一醫院、省中醫院等多家醫院診治,結果是MDS(骨髓增長異常綜合征),醫生說打一段時間針就會好,怎麼又變成沒確診了?
我十萬火急地返回了杭州。汪泉已入住省中醫院血液科,懸掛在她正上方的是一隻碩大無比的輸液架,上麵掛滿了各種輸液瓶,她右側脖頸下方已被切開,一根棕色靜脈管趴在那裏,和她右手的管子一起,正在輸液,一副危重病人的架勢。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汪泉一見到我,便開心得像朵花:“老爸,太自作多情了吧?我可沒想你,你怎麼呆了一晚就跑回來了?你快去問問,我這周能不能出院?”汪泉揮舞著左手,把我“趕”出了病房。女兒的態度,讓我的心放了下來。然而,血液科周主任卻迎頭給了我一棒:“汪泉的病已確診為由MDS轉化來的髓性M2型白血病,她昨天已經知道,我們已開始為她做化療。”我如遭驚天霹靂,腿一軟,差點跌倒。我這時才知,汪泉初知自己的病時,曾要死要活,擔心我難以承受在路上出意外,她又在一夜之間恢複了平靜,配合著對我進行了隱瞞。
汪泉的病,如同驚濤駭浪,掀開了一個塵封已久的秘密……我1936年出生在浙江奉化,1954年進入北大中文係學習。大三那年,我結識了低兩年級的小師妹、老鄉溫小鈺。1958年,我畢業後,分配到內蒙古《草原》雜誌任編輯,兩年後溫小鈺追隨而來,在大學做了一名老師。不久,我們結婚,並聯合發表了一係列小說,成為冉冉升起的文壇新秀。
1969年冬天,溫小鈺懷孕後,隨即小產了,身體十分虛弱。1970年1月的一天,我陪她去內蒙古醫院看病,聽到走廊裏傳來一個孩子的啼哭聲。我走近一看,是一個出生沒幾天的女嬰,被扔在走廊的躺椅上。一旁的溫小鈺把孩子抱在懷裏:“你看,孩子的眼睫毛多好看。我們收養她吧?”我有點猶豫,然而,看到妻子渴求的眼神,我心一軟點頭同意了。
回到家,我們給孩子做體檢,小心翼翼地把孩子的繈褓檢查了一遍,發現孩子貼身內衣的領口上,有一行淡淡的字:山西陽泉市幸福巷92號。顯然這是一個和孩子有關的地址。短短數小時,溫小鈺已愛上了小家夥:“我們要一輩子守住這個秘密。”我們辦妥了收養手續。除了對周圍同事進行了叮囑,還對親友也進行了隱瞞。溫小鈺給孩子取名汪泉:“內蒙古缺水,但我們有這汪泉水,生活就此綠樹蔭蔭,再無遺憾了。”
汪泉人如其名,清冽,時柔時剛。溫小鈺工作忙,我不會做飯,每天瞎湊合,汪泉也吃得津津有味。她對母親十分恭敬,對我卻活潑親昵,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自喻為沙漠裏的一棵胡楊樹,汪泉讀了一遍撇著嘴說:“就倆字:老樹。”這話太合我意,我大呼傳神:老樹和泉,絕配啊!在親情之泉的滋養下,1980年,溫小鈺和我一起合寫出中篇小說《土壤》,榮獲第一屆優秀中篇小說獎,第二年,我們又合寫出小說《苦夏》,再度折桂,蜚聲文壇,這年年底,我調任內蒙古作協從事專業創作。
其時,溫小鈺有望進入學校領導班子。這時,關於汪泉身世的非議,卻突然傳播開來。溫小鈺十分在意,她為汪泉轉學到了包頭,讓在包頭師範學院工作的我的小妹幫忙帶了半年,見風波始終不見平息,她幹脆和我商量:“我們回浙江吧?”我理解妻子的心,她不舍得讓汪泉的心靈受到一絲傷害,可為此放棄大好前程,我又著實替妻子可惜,勸她再考慮一下。溫小鈺堅決地說:“我就希望女兒一輩子活得無憂無慮,為此,我可以放棄全世界。”
這年秋天,溫小鈺調任浙江文藝出版社任總編輯,我則調到了浙江省作協工作。在這裏,再也不會有人泄露汪泉的身世秘密,溫小鈺懸著的心放了下來。然而,溫小鈺剛到新崗位不久就患上了帕金森綜合征,我放下了工作,沒日沒夜地守護著妻子。汪泉轉學到浙江後,英語跟不上(她在內蒙古學的是俄語),又轉學回了內蒙古。1993年,溫小鈺病危,汪泉又跑回浙江照顧媽媽,錯過了高考,我對女兒十分愧疚。盡管我傾注了全部心血,1993年,溫小鈺還是去了。妻子的離世,對我打擊巨大。女兒汪泉成了我在世上唯一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