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蘇東坡和三蘇祠
粗礪的道路通向遠方
龍蛇混雜，你不得不和大師，小人，奸賊
以及怒放的鮮花和解不開的死結為伍
你有你不能選擇的道路，如同我
我有我不能選擇的景仰，憤怒和感動
刮自北宋的風沙還在悄悄地吹，像一首
你填寫過的詞，有可能叫江城子，
也有可能叫沁園春。在我傾斜的天空下
我還能隱約看見你愛過的那些女人
她們在曲散樓空之時，被夜風輕輕挽起的裙裾
很多年過去了，我一直行走在你的驕傲與疼痛之間
我是你隔了千年的知音和大夫。我知道你的病痛
我能摸清你的時代的肋骨。但我晚了一千年
我隻能從你微微上翹的胡須來判斷，每一根到底都糾結著
多少豁達，多少自尊
就像冬雪來臨時的荒野
總是埋藏著令人震驚的春雷與生機
我駐足你生長的園子，凝視你飲過的古井
如今，這裏白天擺放著喧嘩的牌桌
晚上徘徊著約會的情人。我曾經羨慕過你的生活
你的被酒精，脂粉，以及流放和掌聲所包圍的生活
如同你，曾經羨慕過，一些死去的先人
他們寬袍大袖的樣子，指點過你遠離這悲欣的人世
但最終，渴望遠離人世的人子依然死在了人世
惟有文字的燈盞，恒久照亮這座虛虛實實的園子
回到宋朝：我渴望過的寧靜生活
我曾經渴望過一種寧靜的生活，在宋朝的鄉下
在一座靠近大河的村子，做一個梅妻鶴子的隱士
白天寄情山水，其實也就是在祖父留下的田野裏
逛上幾圈。晚上讀書，寫詩
當然不是現在你看到的這種隨意的文字
它們對仗工穩，詞句華麗，表達內心的抱負和誌氣
就像那個時代的女子，她們從來不需要胭脂和唇彩
卻有著令我一再怦然心動的姿色
當我老了，我的任務就是觀察日日飛進稻田的白鷺
它們翩翩的舞姿，偶爾會讓我想起
青春時代那次惟一的遠行。那一年，
我乘一葉扁舟，披著星鬥和寒霜，一直，漂到東京
剩下的日子，我守望爐火和暮色，守望一位叫朝雲或細細的使女
在她們青春的臉上，我會看到迢遙如夢的前世與來生
我曾經渴望過一種寧靜的生活，在宋朝的州府
在一座偏遠的古城，做一個七品左右的知州或縣令
白天偶爾升堂，更多時候微服私訪，我要對人民的冤屈了如指掌
我的歡樂如同一位叫歐陽修的同事
當他在醉翁亭裏飲酒，我可能會乘一隻畫舫
漫遊在湖水之上，或是大江之濱
我要善待每一位路過的詩人，要固執地送他們一匹驢子
讓他們像唐朝的李賀那樣，挎著布囊，在鄉間蘸著鄉愁寫詩
我還要善待每一位即將出嫁的女子，要固執地送給她們一甕美酒
讓她們在離開家鄉的前夜，淚流滿麵，酩酊大醉
晚年，我婉拒了聖上的詔命，繼續留在這座古城
我要出沒在那些最平凡的人子之間，旁觀他們的歡樂和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