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聽罷,慌忙雙膝跪落,眼淚紛紛,叫聲:“爹爹,不肖便是許夢蛟。”漢文愣然起來,仔細一看,扶起笑道:“居士,你認錯了。”夢蛟道:“不錯。”就將在學堂讀書,被眾友背地笑罵,回家見過姑娘,說明根由,因思憶父母,悲苦成病。醫治平服,後來奮誌入泮,連科發解,入京會試,蒙恩取中狀元。現蒙聖恩,欽賜父母誥敕,給假回來一段情由,詳細稟明。因此路出鎮江,特來金山尋訪父親,同回錢塘,稍伸孝養。漢文聽罷,悲喜交集,叫聲:“兒嗬,如此說來,我果是你的父親。且喜上天垂憐,吾兒金榜成名。隻是你母遭塔壓身,一念及此,夢蛟魂難安。”說罷,垂下淚來。狀元淚流滿麵,叫聲:“父親不必傷悲,兒現求取敕封回來祭塔,封贈母親,望父親同兒下山。”漢文道:“兒嗬,你父今已出家,本不肯再蹈紅塵,念你孝思苦懇,如今姑同你去祭了你母,回山便了。”
狀元大喜。此時寺內眾僧聽得夢蛟是新科狀元,道宗是狀元父親,一個個驚得屁滾尿流。大家忙披上袈裟,戴了僧帽,齊到方丈跪下,道:“小僧們不知狀元爺駕臨荒山,有失迎接,死罪,死罪!”狀元逐一扶起道:“眾師父何須如此。家父在此,蒙眾師父不棄,獲居寶山,學生感佩不盡。”漢文亦道:“你們如此下禮,我心何安。”眾僧大喜,無不稱讚狀元爺大量。漢文對眾僧說明就裏,眾僧合掌作賀。狀元令長遂取了白銀二十兩,送與眾僧為香銀之費。眾僧忙道:“小僧們怎敢受狀元爺大惠。”狀元道:“不妨,請收。”眾僧推辭不過,隻得收下。狀元遂請父親起身,同出金山寺。眾僧送出山門不題。
且說公甫家中,已經郵報夢蛟中了狀元,家內鑼鼓喧天,音樂震地,親友填門,車馬塞戶,府縣俱來作賀。公甫同許氏就如登天一般,喜得亂跳。碧蓮歡喜,更不必說。後來探知狀元給假,回家祭親、完娶,家中預先整治第宅,打點各項。伺候不多時,狀元輿馬已到,府縣出郭迎接,到得裏門,迎入新弟,家中又有一番的鬧吵。狀元拜見姑夫、姑母,公甫許氏見漢文亦同狀元回來,更加歡悅。狀元將金山尋回之事,一一說明。漢文同姊夫、姊姊相見,彼此樂極,不覺淚下。此時一家聚會,喜溢門闌,大開筵席作賀。漢文已經持齋,另治素筵,飲至更深方罷。
明日清晨起來,狀元全付執事出了西關城,祭謁祖父、祖母墳墓。回來請出誥敕,漢文同公甫、許氏一齊冠帶起來,望闕謝息。狀元吩咐治辦禮物,同去西湖祭塔。
一程到得西湖雷峰塔下,安排祭禮。狀元跪下讀罷誥敕,放聲大哭,漢文亦動悲聲,公甫、許氏俱揮淚不止。大家正在悲傷之際,隻見空中來了法海禪師,叫聲:“好了,狀元今日還鄉祭塔,老僧今日亦來完卻一場善緣。”公甫、漢文等看見,慌忙迎拜,就對狀元道:“這位就是法海大禪師。”狀元見說,跪下拜求法師,放出母親。禪師慌忙扶起,道:“狀元皇家貴臣,老僧怎能生受得起!令堂夫人今日災難已滿,老僧奉佛旨,特來放他出來,與狀元相見。”狀元聽罷大喜。禪師遂即默念真言,將杖往塔一敲,塔登時搖動,移在一邊。禪師高聲叫道:“白氏快些出來!”隻見底下一道白光衝出,白氏已在麵前。禪師將杖向塔再敲一下,塔即仍歸原處。狀元向前跪下,抱住白氏哭道:“娘親受災,孩兒不能身代,直至今日方識娘麵。”說罷,放聲大哭。白氏手撫狀元,淚流滿麵,叫聲:“兒嗬,幸喜你今日金榜成名,求得誥敕回來,救出你母,足見孝思。”漢文叫聲:“賢妻,為夫隻道今生不能與賢妻相會,誰知今日再得相逢。”說罷,悲慟起來。白氏不勝咽哽,叫聲:“官人,妾身冒罪,致官人遁跡空門。今日相見,恍似夢中。”許氏、公甫上前相見,也有一番言語,不必細表。正是:人生無限傷心處,盡在生離死別時。
禪師聽得多時,叫聲:“白氏,你今災退難解,不可久戀紅塵,老僧度你早歸仙班。”說罷,隨手取出白帕一條,鋪在地中,叫聲:“白氏可踏此帕之上,老僧度你成為正果。”白氏忙即跪下,叩謝佛恩,起來踏在帕上。禪師手指白帕,大喝一聲,隻見白帕變作一朵白雲,將白氏升上九霄雲裏。禪師又取出青帕一條,仍前鋪好,叫聲:“道宗賢徒,你可踏此青帕之上,老僧度你並歸仙班,同享逍遙之福。”漢文跪下,稽首起來,踏在青帕之上。禪師也喝一聲,青帕變作一朵青雲,將漢文也升上雲端。隻見滿天瑞彩,香氣氤氳,二朵祥雲冉冉望西而去,霎時不見。當下禪師度了二人飛升,遂即縱上雲端,竟回靈山繳佛旨去了。
此時公甫同許氏等一齊跪下,望空禮拜,隻有狀元哭倒在地。公甫近前扶起,勸道:“侄兒,你父母白日升天,世間難得,此乃喜事,何須悲懷,可同回去罷。”狀元被勸不過,隻得上轎,一同回來。狀元到家後,追思不已,令人裝塑父母二人金身,供養堂中,朝夕禮拜,如同生時。正是:惟將朝暮瞻仰意,權作問安視膳時。
狀元在家住了幾時,因思欽限已迫,未完親事。正在沉思,適值錢塘縣來拜,狀元大喜,迎接進內坐定。狀元開言道:“治弟正有一事,要仗托老父母。”知縣忙道:“殿元公有何事見委,學生自當領命。”狀元道:“治弟從幼蒙家姑夫不棄,許以表妹,締結朱陳。仰蒙聖恩,賜歸完娶,正慮無人執柯,敢求老父母作伐,未知肯否?”知縣道:“原來殿元公有此快舉,學生敢不效力。”遂即過去見了公甫,道明來意,公甫欣然,選定八月十五日完婚。知縣過來回覆,狀元大喜,留住知縣小酌,飲罷,告辭去了。
到了吉期,官員親友齊來慶賀,金花表禮,充室盈庭。狀元烏紗帽、大紅袍,簪花掛紅,身騎駿馬,鼓樂喧天,執事儀仗,一路迎來。知縣吉服也來相陪。這邊碧蓮金裝玉裹,冠帶繞圍,打扮如天仙一般。公甫、許氏亦穿了冠帶等候。須臾,狀元到門,行禮已畢,迎歸第中,交拜天地,次拜父母、神位,同入香房。外麵排開喜筵,款待縣令與眾親友,大家飲至更深,方各散去不題。
這一夜,鸞幃中,一雙少年夫妻,說不盡千般恩愛,萬種風流。到了次日,親友又有一番作賀,不必細表。滿月後,狀元迎請嶽父、母過來同居新第,受享榮華。正是:名遞功成諧素願,闔家完聚受天恩。
過了些時,狀元因欽限已滿,打點入都複命。遂擇了黃道吉日,收拾起身,將嶽父、嶽母一並搬請入京。路出蘇州,親到吳家致謝員外的前情。到京麵聖過,仍赴翰林院修撰之任。後來直做到詹事府正詹事,遂即榮歸錢塘,優遊林下。許夫人生了二子,狀元即將次子承繼嶽父之後,接續宗枝。後來公甫夫妻皆躋高壽,無病善終。狀元同夫人亦並登古稀,無病端坐而逝。後代簪纓綿綿不絕,人皆以為孝義之報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