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苑深深,如刀的青竹葉漫天飛旋。竹葉間,寒光凜冽,劍影翻飛似蝶舞。
琴音鏗鏘,茶香悠然,楚濤雙目微闔,指節輕動,隨著古曲冥想。
風若寒華發似雪,溺在琴音裏,似與天地相融。他的目及之處,瘦小的末兒正舉劍與竹林和長空對戰。
曲聲乍止。就到此處吧。風若寒捋了捋長須,向著末兒點頭,矍鑠的雙目閃著精光。
末兒徑從竹林跳進了小院,仿佛滑翔的飛雁,頗不過癮地把劍撂到身後,那卷起的袖兒一抹汗水,就兀自捧起茶壺灌了一喉的水。
小謝君和一隻!在風若寒鄙夷的眼神下,楚濤悶笑不已。
“楚掌門都沒看我的劍法如何精進,無趣!”
誒?風若寒已繃直了臉,末兒隻得乖乖收劍入鞘,站回風若寒的身後。
“第一招白虹飲澗,第二招鵬翼橫空,第三招青雲流轉,最後一招追風逐羽是被前輩喝止才加上的,原本你還想來一招蛟龍出海?”楚濤淡定地報著劍招,“我都聽著呢。”
末兒吃驚之餘不敢再吭聲。
風若寒微微展眉,半笑半嚴謹道:“徒兒一如當年……”
“前輩是想說我頑劣不改吧。”楚濤細細打量著末兒,就如同打量曾經的自己。他知道風若寒也在細細打量著他。然而當年已是太遙遠的距離,在竹苑裏放肆橫行的時光已不可追憶。就連這一聲徒兒,也陳舊得生疏了。
“楚掌門,末兒有一問:師傅何時回來?”
楚濤這才想起:那痞子,不知多久沒有來竹苑看過末兒了。原以為,這年頭,南岸還記得謝君和的應是不多了,不料,末兒倒是長情。
“快了,他會回來的。”
“可你每一次都這麼說……”
“逐羽劍派掌門的承諾。”楚濤一笑而過,末兒還要追問,風若寒“嗯?”一聲暗示,他便乖乖地進了屋。
“規矩了不少。”楚濤追望著他的身影良久,“那些招募來的劍客們可還規矩?說起來,怎麼沒見他們?”
風若寒道:“練劍自是要清心,我讓他們去山穀裏了。”
“莫非,又是聽音、入定、水勁?”楚濤深深領教過此中的厲害,會心一笑,“少時挨的板子,著實不敢忘。”
“武學涵養,在於根基,其根不正,則終有力竭之時。為師曾經教你的話,如今可還記得?”
楚濤心知肚明,便不接話。
風若寒卻進一步挑明了逼問:“何時回竹苑?”
“但等事了。”
“冤冤相報何時了?”
楚濤靜默著,擺弄著手中茶盞,許久才道:“我與江湖兩不相欠之時。”
風若寒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他悠悠地說道:“執念於心,徒損於身。”
“然於高處,不敢自醉。南岸之地,血雨翻覆,守土之責,舍我其誰?南岸有我一日,便不容他人隨意踐踏。”楚濤一字一頓,不讓半分。盡管,風若寒已經氣得雙眉顫抖。
“前輩之憂,徒兒清楚。隻是我不想看到更多人枉死在瘋狂的刀劍之下。江韶雲要毀了整個武林,而我不能看著長河血水奔湧。前輩也不希望如此吧……”
“濤兒……你越來越像你的父親……”風若寒極少動情,然而此刻,他凝視著楚濤,就好像凝視著小時候那個淘氣的孩子。“為師隻怕有一日,你也步你父親後塵——於道義,他從未做錯過什麼,但是江湖容不下他。”
“長河顛簸,年年如此,豈會以一人之心力而挪轉?偌大江湖,於你於我,不過扁舟一葉,遏製不了風浪。為師已然年邁,比不上爾等年輕人追浪逐潮的本事。你可知你現在做的事,無異於想要改天換地……”
楚濤微微一笑:“我隻是不願坐以待斃。如今的麻煩,不是我想去招惹。而是敵手已經逼在自家門前。我若再不吭聲,任人宰割,還配坐在南岸盟主的座位上心安理得?”
風若寒的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而後是幽然一歎,便向楚濤沏上一杯苦茶——上等的墨冰草芽,油綠似濃墨,舒展在上等的清泉裏,若一曲燕舞。不溫不火的水冒著嫋嫋的熱氣,周遭清甜的茶香熏染。“七分溫度,七分茶湯,沸則滿溢,盈則臨虧。為師最後的告誡,隻能言盡於此。”
這是楚濤最愛的茶。他拱手作揖,意欲相謝。可風若寒已偏過了臉。
正尷尬時,竹門被人撞得砰砰直響,三個劍客怒氣衝衝地闖進來吼道:“不幹了!老子卷鋪蓋自己滾不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