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唯,汪國真,以及給自己製造敵人的樂趣
梅理
作者:梅雪風
竇唯(左)汪國真(右)所引起的輿論風暴,反映出人們價值觀上的焦慮。
最近出了兩件事,讓朋友圈似乎分裂了,很多人又玩起了割袍斷義的遊戲。第一件是有好事者拍攝了一張竇唯搭乘地鐵的照片,照片上竇唯已完全沒有了黑豹時期的風采,發際線嚴重後移,被墨鏡蓋住的臉部似乎掩不住那種失敗者臉上所慣有的頹廢與自暴自棄。因為這張照片發一點感慨也是人之常情,歲月是把殺豬刀,一個風流才子,最終也難逃怪叔叔的命運,這抒情正當且自然,但很快就有人將之上升到價值判斷的層麵,說竇唯不體麵。因為相較於他的前妻王菲,竇唯似乎太矬了,雖然每年也有作品出來,卻無人知曉,在北京這個奧迪都快成奧拓的城市,他的主要坐騎還是地鐵。
這種赤裸裸的成王敗寇的心態,很快就激怒了那些沒那麼勢利眼的同學們,紛紛撰文批駁這種被成功學洗腦的想法,他們發出了最一致的怒吼,你們丫知道竇唯的價值嗎?他新寫的那些曲子你們知道它們的好嗎?
第二件事則顯得調子悲哀得多,這兩天汪國真死了,一場似乎比竇唯事件更為浩大的辯論正徐徐拉開戰幕。批判者認為汪國真販賣的是詩壇腦白金,而支持方則認為汪國真確實在當時影響了一代人,你不能當時享了他的好處,現在卻一提褲子翻臉不認人。
這兩件事,都挺讓人鬱悶的,但讓我鬱悶的點不太一樣。對於前一件事,我們初看到的是世俗價值觀與理想主義的角力,但細看之下,裏麵卻仍然是兩種功利主義的對弈,前者當然明顯,它是初級的,原始的,它就是土豪的哲學,有錢或者說錢能買到的東西是判斷標準。後者則更隱晦,它和“我的電影是拍給下個世紀的人看的”一樣傲慢,它同樣有著它的功利標尺,它將希望寄托於曆史,它堅信曆史會給他一個合理的價位,他們用這種在曆史上留名的期望來抵消這種現世的焦慮。
說實話,這兩種價值觀在我眼中是一樣的,我更希望看到一種更隨意的價值觀,人生未必要活得有外界所認定的價值,或者說一個人的價值更應該來源於他自我的認定。我更欣賞一些年輕人無所謂的話:我幹什麼,關你屁事。隻有這樣的人多起來,這個世界的參差多態才會成為現實,獨立的自我才能成為可能。
對於汪國真事件,我的感受更複雜一些。年輕時作為一個死忠工科男,汪國真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就如同火星一樣大名鼎鼎卻又毫無認識。所以對於汪國真的價值,根本無從談起。我想說的是我小時候,我很喜歡李連傑,很喜歡他的《中南海保鏢》,到了現在這個年紀,當然能判斷這部電影的真正價值,但這並不妨礙我喜歡它,因為它是青春的一部分。換一種說法是,如果說你對一個東西的喜歡完全來源於你的智力和理性判斷,你這個人就太過無情,就像你喜歡一個姑娘,隻是因為她漂亮知書達理一樣無趣。情感的價值在於它超出了理性(實際這也是另一種功利)的判斷。如果像一些朋友所說,要以現在對汪國真的認知,去拋棄曾經青春期的一場陪伴所帶給你的一些情感,那未免也太不人道了。
在竇唯和汪國真的事件中,我感受最深的是我們急切的站隊意識,這或許是價值觀領域接近分裂的狀態使然,也或許是越發原子化的自我確認的需要。我覺得有一個朋友一不小心吐露了天機,他說他根本沒看到什麼人說竇唯不體麵,也不知為什麼突然有這麼多反擊聲。也許實情是這樣的:在這個無聊的時代,我們太需要一個敵人,去撫平價值觀空轉所帶來的空虛,去確認自己漂移著的位置,並用這種壯烈去營造屬於自我的史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