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王小帥聊聊青春那些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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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小帥
眼前的王小帥雲淡風輕,他慢悠悠地呷著茶,閉口不提即將上映的《闖入者》將要麵對的市場壓力,反而聊起自己剛剛寫完的一本新書,名字叫做《薄薄的故鄉》。就如同電影《青紅》《我11》《闖入者》一樣,書裏綴滿他對童年居所貴陽以及“三線建設”的記憶。所謂“三線建設”,是指1964年到1980年,主要涉及中國中西部13個省區進行的一場以戰備為指導思想的大規模基本設施建設。1966年,5個月大的王小帥隨父母一同來到貴陽,一待就是13年。王小帥說,自己在沒有故鄉的狀態下成長,青春期無根的漂泊感和始終相伴的焦慮情緒影響著他,使他成為今天的自己。電影讓他一次次回到似是故鄉又麵目全改的貴州,釋放記憶中根植的表達訴求,也一次次把他扔在時空之外,看時代和曆史如何給一代又一代人打上烙印。
王小帥的青春期幸運地撞上了80年代,那種奔放的個性和倔強的自我表達皆來源於此,令他始終厭惡一邊倒的“人雲亦雲”。他更願意以一個冷靜的旁觀者的角色在這個世界裏存在,哪怕需要付出飽受票房和市場奚落的代價。最近王小帥一直在讀大衛·範恩的《一個自殺者的傳說》,他突然發現,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種情感和曆史,甚至是任何一種青春,都是永遠不會消失的。無非是你說了你的,他說了他的,這個時代說了這個時代的,那個時代說了那個時代的,這是一個永恒的主題。
漂泊、焦慮,關於“三線建設”的往事
《闖入者》是王小帥第三次通過電影把目光投射到他親身經曆的“三線”生活中。在貴陽,他度過了人生最初的13年,他說,那是他抹不掉的生命烙印。無論是《青紅》《我11》又或是當下的《闖入者》,那種無根的漂泊感和逼仄的焦慮情緒,都是王小帥對這一段特殊記憶的投射。仿佛有什麼牽引著他,令他無法停止表達。
《闖入者》是你第三部關於“三線”題材的電影,對你來說,那段記憶是揮之不去的?
《我11》開頭說,“生命的烙印不會因為遐想而改變,唯一能做的是尊重它,並且接受它”。對我來說,那是我的烙印,不可替代的,因為我不可能跳到別人的生活裏來過一遍,每個人都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烙印。
這種烙印讓你產生了很多表達欲?
對,我自己、父母、家庭都在受這個影響。所有經曆過這段生活的人都要受到它的影響。不管他現在是做什麼的,在哪兒,他骨子裏麵都是這個,改變不了的。這是我唯一改變不了的事情,這是其一。其二,假如我是幹其他職業的話,這就是我的經曆而已。但是我拍電影,有機會給大家講述這段故事或者這段曆史,而且我覺得有必要講,因為它似乎也不是關乎我一個人的,不光是我個人逃離不了的烙印,那麼多人都背負著它。
你一共在貴陽待了多少年?
我13歲就離開貴陽了,其實是有點不甘心的,我還想多待幾年。
所以你和青紅一樣,沒想過要去大城市,哪裏生活哪裏便是故鄉?
青紅代表的是“三線”第二代普遍的心理。因為我是沒有在上海待過的,沒有記憶。我們家在上海其實是沒有親戚了,所以我們到了貴陽以後,真的就像脫了鉤的,沒有根了。其他的家庭,一開始的時候大家心氣還很高,經常大包小包地回老家。但是久了以後,就發現這個不對了,長時間不見,親戚也要有自己的生活,沒有辦法再考慮你。這種頻繁的探親訪友,經濟上也不允許。親戚朋友可能真的還不如周邊的鄰居,大家互相抱團取暖來得實在。那對我們家來說,隻能是去哪兒就是哪兒,根本也沒有可能回上海。直到我去了武漢以後,考上美院附中,15歲才第一次去了上海。
你電影裏的人物常常有很強的漂泊感。青紅的父親對現實很焦慮,他希望子女回到大城市生活。你的父母那時候也會傳遞這種焦慮給你嗎?
會傳遞一些東西,但是我們家的話,關於回哪裏去是很少的。因為沒地方去。
聽說你父親當時讓你學畫畫就是希望你能走出去,去到大城市?
父母讓我畫畫倒不是說走出去,而是要學一個技能,一個不受製約的技能。其實我還學了音樂,我父親認為這些都是不受製約的技能。比如說拉小提琴,哪怕吹個口琴,拉個手風琴,將來實在不行你就跟人拉小提琴,伴唱你也能活下去。但是不行,我學了一陣二胡,可是沒那個才能。後來又學繪畫,我父親也認為實在不行,你學齊白石畫兩個蝦,也能賣幾塊錢,就是這樣。
所以你的父母其實是對子女未來如何生存有一種焦慮?
是一種貧困的焦慮吧。我小的時候家裏一直很困難,就非常的焦慮。每到月底就沒錢了,我就經常會到衣櫃那兒拉開抽屜,數數還有多少,還有幾塊錢,多的話就踏實一點,完全沒有的話我就經常替大人著急。這種焦慮持續了很多年。
後來你在電影裏也描述了這個情節。
對,《我11》裏麵有一個情節,王憨要去拉琴,他跟母親要一件襯衫,但母親不給他做,來來回回繞著圈不給他做。後來他趁著母親睡午覺,自己拉開抽屜數那個錢,我給他設計了一下,放了10塊錢,但他還是害怕了給放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