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聽道:“好個癡情的頑石。想那塵世間的癡男怨女,有多少皆因被一情字所困,卿卿我我,纏綿思戀,終了卻弄得個飛鳥各投林,天涯海角各分散。汝既為靈石曾下界曆過劫難,這番道理為何還參悟不透。”
大石回道:“上仙如若不準弟子再回那凡間,就請上仙做法,將這副皮囊都打散了去,弟子情願灰飛煙滅,再不願忍受這相思的熬煎。”
老君聞言歎息道:“自古多情必有癡,神人亦皆如此。汝既不能潛心修煉,違心恐為無用,強求亦是徒勞。本尊今日與汝相遇,雖非天意,亦是有緣,既如此本尊何不就此成全了你。然汝想再回賈府卻是不能了。汝既為天地間一靈石,化作凡人自然仙風道骨猶存,非同一般常人可比,悟性亦是極高。吾聞聽那人間的皇帝封汝為文妙真人,想是吾道家所宣之德業已感化世人,汝既想下世為人,可就歸入我道家門下,正好修身養性,濟世救人。吾這裏有鎮元大仙所贈?醫經?三卷,所載皆是天下古今至珍至奇之醫術,任它何種疑難疾病,隻需按書中所授之方,皆可藥到病除,妙手回春。本尊今日將此書賜將與你,須盡心研讀,勿負本尊厚望。”言畢,便做了法術,將大石變幻成個道士模樣。
寶玉見自己又變回了人形,豈不高興?
忙向老君施禮道:“多謝吾師成全,弟子感激不盡。”
老君又道:“賈寶玉,吾今雖與汝幻做了人形,可下凡曆世,然切須謹記,汝乃出世修道之人,行善積德,濟世救人,方為汝之本業,切不可再妄動欲念,癡迷於俗情往事,到時前功盡棄,追悔莫及,謹記,謹記。”言畢,飄然而去。
寶玉聽罷老君之言,自離了青埂峰下世去了。
這一日,不覺來至京城地界。
一路沿行了二三十裏,途中雖過了幾處村莊,卻並不見人煙蹤跡。所過村莊房屋畜舍亦皆荒廢破敗,好似兵荒馬亂後人皆逃命去了。
寶玉不由心底尋思,莫不是人間又興戰亂了。
天色已漸黃昏,寶玉遂想投靠個去處過夜。
四下睄看,忽見前方山下不遠處有一排房屋,便直奔過去。
走近一瞧,乃是一處道觀。房屋皆靠山而建,坐北朝南,四周蒼鬆古柏環繞,夕陽映照下,紅牆黃瓦,略顯餘輝。雖不甚氣派,亦是個清幽謐靜之所。
寶玉來至道觀門前,見匾額上書“文妙觀”三個朱紅大字,兩旁又有一副對聯道是:
文章清雅千古騷客,
妙手回春絕世好人。
寶玉看罷,好個文妙觀,想這觀裏的道長定非等閑之人。遂向前叩了幾下門,一會兒功夫門裏出來個小童,約摸十一二歲模樣,頭上綰了兩枚丫髻,身上穿了一領小青衣,明眸皓齒,臉上略有淚痕,似剛哭過一番,小眼珠兒上下打量著寶玉。
隻見寶玉頭上綰了枚蓬鬆發髻,身穿一領短褐道袍,腰間係著幾縷雜色絲絛,絲絛上懸了一塊環形古玉,腳上踏了一雙多耳粗麻布鞋,身長足有八尺,麵色枯燥卻略顯紅潤,濃眉邃眼,鼻若膽懸,三縷長髯飄在胸前,有一首七絕說的最妙:
風塵仆仆下世來,
腰係絲絛五色彩。
舉步四方覓歸處,
飄飄全然無俗態。
小童見也是一位道士,且儀表不凡,忙稽首問道:“不知上師有何事?”
寶玉忙答道:“小師父,我本遊曆四方路經此地,因天色將晚,欲投個去處,望小師父收留。”
小童道:“原來如此,上師請進。”說著,開了門將寶玉引至院內堂下。
隻見院內並不甚大。正麵是三間大正房,雕梁畫棟,壯麗軒昂。抬頭正中央掛著一張赤金青地大匾,匾上刻著鬥大的四個金字,是:玉虛大殿,其內供奉著元始天尊並一路諸神之像。東西兩側皆是一排三間廂房,院內西北角有一小門通向後院。小童引著寶玉進了東邊廂房內坐定。
寶玉問道:“你家道長為何不在觀中,莫不是外出雲遊去了。”
小童麵露傷心之態道:“我家師父七日前已升天去了,如今這觀中就隻我一人了。”
寶玉詫異道:“偌大個道觀,為何隻小師父一人,餘下的師父哪裏去了。”
小童道:“上師有所不知,此間道觀名曰文妙觀,觀主乃是河北滄州人氏,俗家姓李,單名一個珥字,便是我家道長。這李珥早年家境殷實,知書習禮,熟讀經論,一心想考取功名,上報國家,下救黎民,不料年近五旬隻中過一次秀才,父母業已病故,又未曾娶妻生子,遂心灰意涼,看破紅塵,乃遍散家資,來至這南佗山下建了這座道觀,借以修身養性,遠離紅塵。我家道長本是個善良之人,見這南佗山中草藥極多,遂在靜修之餘上山遍采各類藥草,帶回觀中參照古今醫書製成許多藥方,外有頭疼腦熱、跌打損傷,內至肝肺不調、血氣虧滯,用之無不靈驗,方圓百裏之百姓亦多受其利。加之我師父偶又好文弄墨,百姓們便送了個‘文妙真人’的道號,取‘文筆清雅,醫術高明’之意。此處地近京城,因師父聲名遠播,遂曾進京為多位王侯公爵、士家子孫治病把脈,也多有靈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