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動作
鹹陽宣殿內。
使女捧上黃金織繡的黑色王袍。大秦帝王,後世稱為始皇帝帝的嬴政,在妃子們的攙扶下登座,披上了王袍。
這裏是正殿東偏殿,窗外可以看見高聳入雲的太廟閣。早晨的陽光暖軟,而偏殿裏氣氛低沉。
自從呂不韋成了鹹陽的主人,他已經很少早朝了。嬴政和他的曆代祖先相比,未必是個昏聵無能的秦王,若是可以,他也想在朝堂上一展威嚴。不過隻要有呂不韋這頭森嚴的獅子站在一旁,無論他怎麼說話,也不過是一頭綿羊在哼哼。獅子還未吃掉綿羊,隻是它如今還不餓。
所以大秦的宗親大臣們商議來去,有事隻在這座偏殿裏議,天不亮的時候大臣們悄悄從北宮門由內監們引入,議事完畢跟著值夜的官員們一起退出,躲過呂不韋的耳目。
這個委委屈屈的小朝廷已經維持了兩年,對於嬴政而言,他統治的土地,也隻有這方偏殿了。
可現在好了,嫪毐叛亂,海昏侯戰死,丞相也因為多方掣肘,讓他親政。他忘不了那一日號令天下的感覺,所以才更要將這權力牢牢握在手中。
“王兄若是知道,隻怕……”嬴政低低歎氣,勉強挺身。
妃子們還算乖巧,上去幫他捶打後背,占不到地方的幫他按揉雙腿的肌肉。嬴政即位前是個不受重視的世子,一半時間是在文章上度過,一半時間是在女人身上度過,清閑慣了,如今忙起來還真有點不適應。
趙高在下麵半躬著腰,不敢出聲。
“趙高啊,有什麼事但說不妨。”嬴政低低地歎口氣,搖頭,“昨夜海昏侯帶一百雷騎武士進宮,上太廟閣武安殿眺望。我這裏是戰戰兢兢過了大半夜,也不敢睡,生怕我這個王兄一賭氣,出現在明麵上。可直到他離去,淩晨才閉了一會兒眼。趙高,我這個秦王,做得也真是顏麵掃地。有什麼事情說吧,我這裏聽著。”
趙高跟昌平君羋啟,對了對眼色。
“綿陽侯的密使昨日呈了一封問安的信函,請君上安心,大秦的諸侯不曾忘記君上的苦難,隻等嫪毐叛亂,揮師勤王,斬殺佞臣呂不韋!”趙高出列啟奏。
“不曾忘記我的苦難?”嬴政苦笑,“這些人,平常裏畏首畏尾,除了沒有呂不韋那麼強的手腕,其他便也跟呂不韋是一丘之貉,誰想過寡人的死活?”
“君上寬懷,別的諸侯或者心懷不軌,但是綿陽侯確是國家的忠臣,君上的王叔,可以托以性命的。”昌平君羋啟出列。
“我怕我是沒有這命可以托給他了!”嬴政不耐煩地斥退了羋啟,攤了攤手,“王兄這樣深夜入宮,簡直把武安殿看作他自己的後院,他若想殺了我,一百雷騎衝進來誰擋得住?我早晨起來還有命,晚上腦袋在哪裏還難說,你叫我哪裏來的信心去等諸侯來勤王?”
“此事我覺得君上可以書信予嬴成嬌,這武安殿畢竟是我大秦曆代皇帝主政的所在,自有尊嚴。嬴成嬌再怎麼也還是我朝的諸侯臣子,沒有不經宣詔就進宮的特權!”趙高含笑。
“沒有特權?”嬴政冷笑。“他這是在警告我,畢竟是我虧欠了他,讓他和騰龍一起死在北地的!”
“此事我覺得君上無需多心。我觀嬴成嬌對於君上並無殺機,隻不過借此要挾君上。君上大可忍耐幾日,等平定嫪毐之亂後,可借安東甘氏之手,徹底除去海昏侯,畢竟他已經毫無根基可言。”趙高又道。
嬴政麵色一變,剛要作色,昌平君羋啟出列:“臣也以為如此。我聽說嬴成嬌入宮,不過是慕武安殿是帝都第一高處這個名氣,果真是進宮眺望的,並無不軌之心。此人畢竟是君上王兄,隻要君上示以寬容恩寵,讓他表麵上表示對君上的恭敬,並非不能夠。”
嬴政更怒。
趙高歎了口氣:“君上請息怒克己,昌平君的話未必好聽,然而確實道出如今的局麵。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嫪毐叛亂在即,不宜與海昏侯再起風波,尚且他已經死了,至少在天下人眼中,他是死了。難道死了一次的君候,還能再死一次不成!”
嬴政沉默了片刻,軟軟地癱在皇座上:“希望如此。”
此時,腳步聲惶急,一名內監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撞了進來:“長信侯嫪毐,長信侯嫪毐……向著這邊來了,擋不住!擋不住!”
嬴政大怒,宦官也是一陣驚恐,像是待宰的豬羊被困在一處撞來撞去。然而已經晚了,就在內監之後,一個更加沉重的腳步聲緊追而來。有人猛地掀開了東偏殿門口的簾子,日光大片地透了進來,一個魁梧的披甲身影大步進殿,站定在門邊,隔著很遠冷冷地看著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