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壬子春遇右衡商城,座上有張之孝謙。右衡言:“大江以南,無一個能提筆為文者,湘綺可算半個。”又自負其駢體文、書法甚至,曰:“吾文隻可從齊梁前求之,書則虞褚伏吾腕底。”其哆口大言類如此。及乙醜六月再遇於宣南,則垂垂老矣,鬻字為活。一日,忽寫《題三體石經》五古一首示餘,且曰:“今人不能有也。”狂態猶昔。──方湖注。

千帆謹按:二首屬秦右衡。)不信人間有別材,好詩應自雜家來。西江鬼怪桐城鴆,荼毒斯文荊┥哀。(君詩雲:“心折長蘆吾已久,別材非學最難憑。”又與陳衍書雲:“有子部雜家之學,偶爾為詩,必有可傳。

千帆謹按:《甲寅》本審言讚雲:”別材非學,不信儀卿。短書小冊,拉雜並陳。“與行嚴丈此之所論合。)何人開府冶城隅,墨客相摩鬼一車。輕薄子玄終出蜀,卻須論盛一封書。(君題《陶齋藏石記》雲:”輕薄子玄猶並世,可憐不返蜀川魂。“子玄似指劉申叔。申叔在陶齋幕頗露才,間有排擠審言及朱孔彰事。施隨端入蜀,端死而劉亦不得出。太炎論救,謂殺劉師培則中國讀書種子絕。申叔始免。)(”輕薄“句乃指況蕙風,非謂申叔也。李審言以蒯禮卿之薦,陶齊委以江楚編譯書局幫纂,使撰《陶齋藏書記》。時總纂為繆藝風。繆以代端別撰《消夏記》專論書畫,不及兼顧,乃薦蕙風領其事。蕙風乃以拓本首尾不具、且字跡漫漶者,使李為釋文,又時時刺探所釋何若。況李構釁自此始。會督署議裁員,蕙風名列其中。況亦以兀傲不為人容,有見之者,曰:”活該餓死。“端曰:”我在,不容夔笙餓死。“且戲題一詩,有”縱裁裁不到詞人“之句。況固感泣,而蒯李怨況益深矣。及陶齋辛亥被殺資州,審言適見《藏石記》印本,乃題三詩於上,蓋感修書時事也。與況仍未能忘,故末句及之。──方湖注。

千帆謹按:二首屬李審言。)地空星小霸王周通周達一作許承堯通而達也,空而霸也。謔浪行自謝也。宥之幸莫罵也。

月淡乍鋪一街水,葉乾猶戰半林霜。海藏具眼偏能識,我意詩才恰比量。

梅泉久居申江,與夜起倡和。其詩各體皆工,不堆砌書卷,不拘泥對仗,而氣息雋永,韻味旁流,使讀之者有閱世高談、自開戶牖之感。跡其造詣,臨川之深婉,後山之孤往,簡齋之高秀,兼而有之。陳石遺稱其服膺籜石齋,或又有言其寢饋伏堂者,然錢詩倔強,江詩清苦,梅泉皆無之。人言固未可荊ㄝ也。疑庵詩風骨高秀,意境老澹,皖中高手。

(附)論近代詩家絕句章士釗我從夜起識梅泉,百尺樓頭說此賢。綴玉千枝看鳳掛,跳珠萬斛卜龍眠。

詩清無語不平生,家╉棲遲老自成。望古商山多局促,靈芝寧倩世間名。

(千帆謹按:二首屬周梅泉。)步軍頭領一十員天孤星花和尚魯智深金和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是真英雄,是大自在。

臣刃摩天亦自高,拋殘心力恐徒勞。詩家果有開山手,錯被人呼一代豪。

亞匏詩初不為人重,近二十年中,或有推為中土之密爾頓、莎士比亞者,乃稍稍露頭角。平心而論,膽大心粗,力量不弱,自是英雄本色。所惜氣盡於辭,韻竭於外,即之心喜,味之索然。亦猶花和尚六十二斤鐵禪杖,徒使鐵店待詔咋舌也。

(金和,字弓叔,號亞匏,上元人。邑增生。光緒十一年卒,年六十八。有《秋蟪吟館詩鈔》。)(附)論近代詩家絕句章士釗莎米何能合一爐,不知狸亦不知狐。亞匏自是英雄手,自斂堪師人境廬。

梁王隻解《免園冊》,那識先秦未火書。見著癡人不須說,昨宵有夢到華胥。(梁任公稱亞匏為清代第一詩家,與英倫之莎士比亞、密爾敦同。)天傷星行者武鬆黃遵憲殺人者,打虎武鬆也。

《五噫歌》,《四愁詩》,去國心情淚暗垂。莫說古賢雄直氣,東門抉目此何時?(洪亮吉詩雲:”尚得古賢雄直氣,嶺南今不遜江南。“)李詳《題黃公度人境廬詩草》雲:”廿載無人繼硬黃,(貴築黃琴鳩有硬黃之稱。袁忠節昶複舉以贈黃漱蘭先師。如公度,亦可謂硬黃矣。)如君合署比堂堂。鳳鸞接翼罹虞網,螻蟻先驅待景皇。詩草墨含醇酎味,英靈名破海天荒。試看生氣如廉藺,孰與吳兒論《辨亡》?

黃公度號稱識時之彥,晚清末造,早決危亡。所撰《日本國誌》、《日本雜事詩》,弦外之音,彌深警惕。所為詩歌,尤負盛名。梁卓如至推為詩界革命,與蔣智由、夏曾佑鼎足焉。雖未能副其所期,然一時钜手也。

(附)論近代詩家絕句章士釗硬黃煙臉茜紗衫,(戊戌吾在長沙所見如此。)孤注湖湘霸氣酣。一折卻為遷客去,擎將詩卷壓江南。

(此詩起七字直畫出公度小像,讀之發笑。餘藏有手及詩稿各一通,字肥而潤,頗近坡公。今皆棄之柴桑故裏,存亡不可知矣。──方湖注)天異星赤發鬼劉唐劉光第夜走鄆城縣,有時醉臥靈宮殿。

不照窮簷照化城,遲來世界住光明。舍身已見遊山願,空有高歌一往情。

裴村比部詩多奇氣,縋幽鑿險,開徑獨行,各體皆高。戊戌六君子中,晚翠而外,當以比部及漪春京卿詩為最工。讀《介白堂集》,恍若遊名山大川矣。

天退星插翅虎雷橫丘逢甲孝於親,忠於友,以此為詩詩不朽。

台澎東望淚沾巾,未死終留報國身。天意茫茫難自料,縛將奇士作詩人。

遜清光緒乙未,割台灣畀日本。君抗爭不獲,帥義軍自保,又建議立台灣民主國。唐景崧為總統,君副之,屢挫倭寇。援絕餉窮,君乃內渡,奉親居鎮平故鄉,不問世事,而以詩人老矣。(民國初元,君曾一至全陵,餘猶及見之,軀幹修偉,虎虎有生氣。)仙根詩本負盛名,唯鮮與中原通聲氣,至有不能舉其名者。工力最深,出入太白、子美、東坡、遺山之間,又能自出機軸,不拘拘於繩尺間,固一時健者也。仙根號仲閼,本名倉海,廣東鎮平(今改蕉嶺)人,生於台灣苗栗縣銅鑼灣。

天殺星黑旋風李逵易順鼎快人快語,大刀闊斧。萬人敵,無雙譜。

天寶詩人有任華,一生低首隻三家。(李白、杜甫及懷素。)讀君《癸醜詩存》後,始信前賢未足誇。

實甫早年有天才之目,(實甫十三歲應試,交卷第一。學使廖壽恒驚疑不已,問:“能再作否?”曰:“可。”隨以“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命題,易文不加點,頃刻而成。後二比有雲:“安從得廣廈萬間,洗破屋秋風之陋也。”封雲:“是所賴中流一柱,挽狂瀾大海而東之。”驚才絕豔,得之垂髫。十八歲中鄉舉,後累試不第。)平生所為詩,屢變其體。至《四魂集》,則餘子斂手;至《癸醜詩存》,則推倒一時豪傑矣。造語無平直,而對仗極工,使事極合,不避熟典,不避新辭,一經鍛煉,自然生新。至鬥險韻,鑄偉辭,一時幾無與抗手。

(附)論近代詩家絕句章士釗詩成濡印錦溪砂,得意籠銅鼓報衙。殺賊卻充名士餅,謀姬應愧美人麻。(君出守廣西右江道,有句雲:“已辦腰刀思殺賊,未留須戟為謀姬。”又有雲:“新詩欲和賀梅子,他日應呼易柳州。”西林曾語餘雲:“易某自矜名士。名士如畫餅,於國何用?”參摺內即如此說,乃張堅伯手筆。首二句本柳詩。)盧仝馬異一流人,隻益冬郎綺語新。國運教隨詩運去,江南逢處我傷神。

詩人盛道《比紅詞》,誰見紅兒唱《紫芝》。鶴立坐隅呼要命,也應知命盡何時。(君頌京女伶鮮靈芝有句雲:“中有幾聲呼要命。”指喝采言。)天巧星浪子燕青曾廣鈞一身好花繡,何如葉底彎弓殷血透。

奧緩光瑩稱此詞,涪翁原本玉溪詩。君家自有連城璧,後起應憐聖小兒。(千帆謹按:湘綺以重伯為聖童。)環天室詩多沈博絕麗之作,比擬之工,使事之博,虞山而後,此其嗣音。太傅、惠敏,並致力玉溪,至重伯則所造尤邃,可謂克紹家風矣。近詩人多祖宋祧唐,唯湖湘守八代初唐不變。湘綺而外,若重伯、實甫、陳梅根、饒石頭、李亦元、寄禪諸家,多尚唐音。

(附)論近代詩家絕句章士釗一室環天不自舒,羨人十載到公孤。突梯願就諸孫列,太傅親交張總愚。(“十載到公孤”,乃重伯挽惠敏聯。潘伯寅見之大怒,終身抑重伯,使不得出。重伯在湘呼張敬堯為老伯,問之,則曰:“文正與張總愚交誼使然。”)天牢星病關索楊雄楊深秀一作楊度笑矣乎!悲來乎諸所有實所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