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曾經相信永遠不會改變的
桑國雪吃人了。
這件事突如其來,從他吃人那一夜他就叫李鳳扆把他鎖在房裏,從此不再出來。桑菟之吃了一驚,顧綠章在一天中憔悴了很多,她並沒有再哭,隻是幽幽地問過他:“如果要你吃人才能活得下去,你會吃嗎?”
桑菟之想了想,笑著說:“會。開始可能會很傷心,後來也許會麻木吧?”
顧綠章怔怔地看著他,他說他想變成英雄,但不是英雄。她分不清楚小桑究竟想安慰她或者說的完全是實話,但總之……聽到“開始可能會很傷心,後來也許會麻木”,比起他說“不會”,她要安慰好多,雖然這畢竟不是一個好答案。
李鳳扆仍舊是原來那樣,對國雪吃人這件事和對待草薇沉睡一樣,他沒有什麼改變。顧綠章深深地困惑,鳳扆是太冷靜,還是太無情,她輕聲問過他不傷心嗎?關於草薇的“死”、關於國雪的“餓”,結果他隻是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什麼也沒有說。
其實大家都有許多想法,隻是都沒有說,任時光怔怔地過去,等候很久以後才發現沉默,當時是體貼,而後來……
日光淡淡地從窗口映入桑國雪的房間,這本來是一間井井有條,一切事物都整齊劃一,絕不紊亂的房間,房間的主人本來堅持每天早晨和晚間進行一次物品整理,而如今,房裏所有的東西,都已七零八落地堆積在不該堆放的地方。
床上的床單被子糾纏在地上,被單上是斑斑點點的血跡。桑國雪臉色蒼白異常,坐在被單中間,衣裳淩亂。他的襯衫袖子早已撕開,一雙手的手臂上布滿牙印,許多牙印仍在流血。自從吃了第一個人,吃人的欲望不斷湧動,時時刻刻他都忍耐自己要破門而出的衝動,有時眼前一暗,他已在木門上硬生生掰下一塊木料,雙手十指流血,他卻渾然不覺。
太餓了,咽喉幹渴腫痛已經流血,有時全身血液灼熱異常,口中唾液突然分泌得很多很多,牙齒緩緩生長出來,像要隨時獵殺什麼……而每當無法忍受的時候,他就在自己手臂上咬一下,吮吸自己的血液,用劇烈的疼痛抑製吃人的欲望。但無論怎麼遏製,他都會不斷想起那天晚上那個人的滋味是多麼美妙……如果能讓他再吃一個,他有時候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但不能。
他是桑國雪,他不是木法雨。
雖然……這樣下去也許會死,也許很快就會死,但是……
凡是吃人的惡念閃過一次,他的雙眼都會努力盯著窗外的藍天,就會感覺……那蔚藍的天空、溫暖的日光,那條唐川和那座橋……離他越來越遠了。不久之前,那些還在他手中掌握,他曾以為絕對能夠做到的事,在漸漸地遠去。
李鳳扆做好送進來的飯打翻了一地,老鼠和蟑螂在他身邊穿梭,自由地享用發餿敗壞的食物,他任由老鼠和蟑螂來來去去,踩著他幹涸的血跡,他吃不下那些東西,在想要吃人的衝動下,那些顏色鮮豔香氣撲鼻的精美食物他一口都吃不下去。心情極度抑鬱的時候他開始砸碗,門外卻沒有任何人聽見,他想砸給顧綠章聽,想砸給李鳳扆聽,無論是誰聽見都好,可是並沒有人聽見。
顧綠章從來沒有責備過他,有時候她會哭,大部分時候她默默坐在門口,自言自語說一些當明紫自殺的時候她也感覺自己一樣卑劣之類的話題,他根本不想聽。他隻想聽一件事——關於吃人,應該有人、有很多人天天、時時地提醒他吃人是不對的,不可原諒的!應該有人恐懼、害怕他,有人指責他、謾罵他!吃人是野獸做的事,被吃的人會有多恐懼,他的家人會有多悲傷,他隻想聽有人和他說這些,這樣他才能不斷說服自己不能吃人,他寧願餓死也不能吃人,但是並沒有。
似乎門外所有的人都沒有怪他,都沉浸在國雪的尊嚴和夢想破碎的悲哀中,其實對於現在的桑國雪而言,尊嚴和理想毫不重要,他隻想做一個人,即使是一個最普通最卑劣的人!他不想做野獸……
給我一個堅持到死的理由,不要輕易原諒我……
有誰來——製止我——
不要讓我一個人……
不要一直放任我一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