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七章(3 / 3)

他靜靜走到唐草薇床前,刹那之間,化成了一隻膚色雪白獨角銀蹄的“麫”,眼神溫柔地看著唐草薇。

唐草薇睜開了眼睛,平板淡漠地看著他,不知道他是突然醒了,還是一直都在假寐。

麫的眼睛正在看著他。

“吃了我。”唐草睜著眼睛,語氣很平淡。

麫溫柔地伸出舌頭,在他臉上舔了舔,“小薇你不後悔?”

“吃了我。”唐草薇的目光靜靜地看著空氣中漂浮落下的灰塵。

“小薇……”

“……”

“小薇、小薇、小薇、小薇……”

“……”

唐草薇的房間裏騰起一陣白色的煙雲,隨著煙雲散去,桑菟之仍然是桑菟之,唐草薇卻已不見了蹤影。

隻剩下那件繡滿菊花的顧家繡坊手製的睡袍,在淡淡的秋日陽光下閃閃發光。

轉過頭來,桑菟之看見,不知什麼時候,李鳳扆穿著白襯衫牛仔褲,手裏拿著一根很長的竹簫,靜靜地站在門外走廊的轉角,看見他回頭,平靜溫厚地微笑。舉起手中的竹簫,他對著空蕩蕩已無一人的異味咖啡館的樓梯吹著,視線凝視著寂靜如死的那些木質台階,吹奏著很古老的曲調。

華麗的古董、幹淨整齊一塵不染的桌椅台階、高貴的咖啡和花茶、牆角靜靜的空氣……這些東西的主人,已經不在了。

永遠不在了。

嗚嗚的竹簫聲在異味咖啡館很多房間裏幽幽地繚繞,桑菟之靠著門口走廊的欄杆看著樓下,樓下唐草薇慣坐的大廳裏光線幽暗空無一人,越發顯得大而空曠,陽光靜靜地西斜,漸漸地照在古董架上,那架上有許多年代的瓷器、畫軸、銀飾、金飾……

這是十二月十一日,南方城市鍾商市,異味咖啡館的一個下午。

剩餘的一切都和十二月十日一樣,也和十二月十二日很像。

十二月十三日。

晚上十二點。

異味咖啡館裏沒有亮燈,從街道看去,大廳中影影綽綽有淡淡燭光。

顧綠章、桑菟之、李鳳扆、沈方四個人圍繞著唐草薇經常靜坐的那張桌子坐著,桌上點著四支白色蠟燭。

偌大的咖啡館內,每扇門、每幅垂簾、每個牆角漆黑一片,隻有搖搖晃晃的燭光在冷風裏飄搖,照亮了銀質的燭台,每個人的臉在燭光之後,誰也看不清誰的表情。

大家都已經沉默了很久了,連沈方都沒有說話,顧綠章看著木桌上的紋路,那紋路彎彎曲曲,就像人掌心的生命線,若斷若續,好像很長,又好像很短。李鳳扆臉上仍然帶著微笑,坐在古董椅上,背脊仍然挺直,那支長簫端正地放在他麵前的桌上,燭光下光滑瑩潤,一看就知已是打磨多時的舊物。沈方昨天聽到消息以後,從歌唱比賽的現場衝了回來,到顧綠章那裏大喊大叫了一陣,最後哭了。桑菟之……什麼也沒說,吃了唐草薇以後,他什麼也沒說。

“嗒……嗒……嗒……”大廳角落那台落地鍾仍在緩緩地搖擺,時間沉默著過去,大家麵前都擺著鳳扆調製好的熱茶,卻沒有人喝。

沉默了快要一個小時,桑菟之站了起來,慢慢走到大廳的對角,坐了下來,沒入黑暗之中。那裏有一台三腳鋼琴,是清末某個官宦之家的收藏,草薇放在那裏,鳳扆天天擦拭,卻從來沒有人彈過。

“咯啦”一聲桑菟之把琴蓋揭了起來,大家誰也沒有回頭,靜靜地聽著牆角幾聲丁冬,桑菟之十指輕柔,彈奏出一首聲調低沉的曲調出來。

顧綠章全身一震,他在彈《英雄》,貝多芬的第三交響樂《英雄》的第二樂章……用鋼琴去彈……她睜大眼睛看著小桑,第二樂章《葬禮進行曲》,第一樂章中的英雄死了……英雄死了……突然之間,原先不知道怎麼表達的感情,眼眶一熱,眼淚奪眶而出,小薇死了,那個冷漠、任性、自以為是從來不管別人感受的不討人喜歡的怪人死了,他死了,連一張照片也沒有留下。

顧綠章突然哭了,沈方跟著紅了眼睛,他一拳一拳地捶在桌上,突然大吼了一聲,“唐草薇!你該死的不是人!”

李鳳扆微微歎了口氣,眼神清明地看著牆角彈琴的桑菟之,“小桑,你已經決定了嗎?”

桑菟之將《葬禮進行曲》彈了一半,突然停了,那低沉緩慢的哀樂突然變成了輕柔低唱的調子,這下誰都聽出來他彈的是什麼,是《我心似海洋》那幾句“多希望我是盞燭光,在你需要時候發亮,當你迷失指引方向,讓你脆弱時不再迷惘,我的心是一片海洋,可以溫柔卻有力量……”隨後他停了下來,“我希望我是盞燭光。”他的眼睛在笑,眉角微揚,這樣說。

“草薇希望你是個英雄。”李鳳扆溫和地說,“你不會讓他失望吧?”

“不會。”桑菟之說,“我發誓、我發誓。”

“你先治好綠章,然後我們去追蹤國雪。”李鳳扆徐徐微笑,語氣很平靜,“在他襲擊太多人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