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八章(2 / 3)

中心廣場。

一個頭發顏色怪異的人站在中心廣場車站,路人紛紛回頭看他,染發盛行的現在,染紅頭發的人多了,但染成這種顏色真沒見過。那是一種如朱砂一般的紅,像朱紅色的印泥,濃鬱而刺眼,並且頭發根根直立,就如刺蝟一般,非常紮眼。

許多人站在他旁邊,竊竊私語指指點點,那人穿著一身黑色球衣,視線看天,誰也不看,各路公交車來來去去,他也不坐車,不知道站在那裏做什麼。

一個七十來歲的老人突然倒了下去,車站起了一陣喧嘩,有人撥打了120。120急救車到達以後,又有一個中年婦女暈倒,醫生護士一陣手忙腳亂,突然一個孩子大哭起來,他膝蓋有個小傷口開始流血,車站又是一陣大嘩。到急救車開走的時候,帶走了四個人,都是原來身上有病,突然發病暈倒。

中心廣場的車站空了許多,路人似乎覺得這裏不祥,下意識地紛紛離開。幾輛車的班次過去,中心廣場過了上班的時間,人是越來越少了。

又一輛421路公交車開來,車上隻有寥寥幾個人。

一個戴著米白和咖啡色格子圍巾,身穿米色外套的年輕人下了車。

紅色頭發的人也不看他,眼睛看著天,不知在看些什麼。

桑菟之很順利地站在“戾”的身邊,他比“戾”矮了一個頭,那隻“戾”化成的人非常高大、身體魁梧,除了丹紅色頭發,滿臉都是胡碴,似乎十分頹廢,又像十分野性。

“嗨?”桑菟之揚起眉,對他揮了揮手。

戾轉過頭來,“什麼事?”

出乎桑菟之的意料,戾的聲音沉著、穩重、簡潔有力,仿佛頭腦十分冷靜,和莫明紫完全不同,“沒有什麼事,隻是……”原來以為自己很會說話的,突然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他挑起眼角笑。

“長成這樣,不要隨便對人搭訕。”戾沉聲說,隨後抬起頭看天,一動不動。

他一直覺得壞人不是絕對壞的,戾的這一句話讓他感動了一下,記住了,“你在等人嗎?”

“我聽說這個城裏有個人殺死了馬腹。”戾說,“我在找他。”

他說:“小薇死了。”

戾轉過頭,眼睛睜得很圓,非常吃驚地看著他,“什麼?”

他突然覺得自己很有勇氣,“他被我殺死了。”

戾丹紅色的頭發似乎一瞬間長了一長,“你——”

桑菟之腳下一道皎潔如月光的光線悠悠亮起,在戾和他自己旁邊劃了一個圈,光線緩緩自地下漫起,在頭頂愈合,戾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好一陣子,抽了抽鼻子,視線轉回看著藍天,“麝月界——你是——麫獸!”

桑菟之額頭的角慢慢長出,看到麝月界隔離了戾和行人,覺得有點放心,“你沒有聞到麫的味道?”

“你身上沒有味道。”戾被圈了起來,但並不驚惶,隻是一個字比一個字更沉著有力地說,“你殺死了那個男人?”

“我得到了他的力量。”桑菟之說,“你是戾獸,走入人群一定會給人帶來疫病,還是回去吧。”

“我不想殺人,隻是出來走走。”戾說,“你想吃了我?你吃了那個男人?”

“隻要你回去你該待的地方,我從來不喜歡吃人。”桑菟之說。

“既然他已經被你吃了,那沒什麼好說的,我走了。”戾的視線突然從天空收了回來,轉頭大步就走。

“等一下,你想和小薇說什麼?”桑菟之又大出意料之外,“你特地來找他,為了什麼事?”

“什麼事?他已經死了,你能做主嗎?”戾的語氣帶著嘲弄,停下腳步。

如果是從前,他一定不回答,站在旁邊笑,但現在他停頓了一下,說:“我能。”

“木法雨瘋了,他在獵殺同類。”戾站定,回過頭來,語氣很肯定、平穩、慎重,“他不肯吃人,他吃同類。”

桑菟之的眼睛在笑,“他不肯吃人?”

“他逼得同類在城裏和山裏到處亂竄,”戾說,“什麼後果,你很清楚。能的話,趕快殺了他,否則到這裏來的同類會越來越多。”

桑菟之的眼睛仍然在笑,“這個世界真的沒辦法讓人偷懶啊,謝謝你。”麝月界緩緩浮起,兩個人的身影在旁人眼裏消失,很快出了城郊。

鍾商大學漢語言文學係今天沒有課,教授出差開會去了。顧綠章提著兩個袋子下了出租車,望著城郊的鍾商山。

從去年到今年,一年多以來,發生了很多事、太多事。

一步一步走上台階,慢慢地走近鶴園,每走近一步,她就覺得國雪仍舊在那裏,從未複活、從未咬過她、從未做出他自己控製不了的事,仍舊穩重、嚴肅、平靜地在那裏麵,可以指導她,往後直至一生該如何生活。

那條很久很久都沒有繡好的圍巾,已經繡好了。她慢慢從袋子裏拿出那條繡了《古結愛》的圍巾,漸變的紫色依然明亮,上麵“心心複心心,結愛務在深。一度欲離別,千回結衣襟。結妾獨守誌,結君早歸意。始知結衣裳,不如結心腸。坐結行亦結,結盡百年月。”每個字都繡得很認真。無意識地將圍巾打在國雪的墓碑上,那柔軟的觸覺隨著冬天的冷風搖晃,被吹得獵獵飛揚,淒涼至極的感覺湧上心頭,各種各樣的國雪從眼前掠過,她刹那間看見了國雪這二十幾年做過的事,讀書、考試、讀書、考試……他一直那麼優秀,他有理想,他善良他正直,是她……不夠愛他不會愛他。

國雪咬她那一幕,麵目猙獰那一瞬,她終於清晰地回憶起來,望著國雪墓碑上那張表情嚴肅的照片,他一定痛苦至極、一定在怪她……那時候他一定在怪她……怪她放任他一個人,所以才在忍耐不住的時候咬了她,他很痛苦、太失望、等待太久了,所以才會崩潰……她……以為沒事。

捂住臉,眼淚在眼眶裏浮動,我錯了,可是不知道怎麼道歉,怎麼補救,怎麼挽回……國雪你一定要等到崩潰……才肯承認你也脆弱你也要幫助嗎?我……我不懂事,我不會愛你我不知道你需要什麼,可是你……為什麼不開口要求……也不肯罵我……而是等到恨我?

我們真是太愚蠢了……

她的手肘支在初春冰冷至極的墓碑上,眼淚順著手肘滑了下來,滑進衣袖裏麵,比冰還冷,從前不知道什麼叫做“傷心欲狂”,從前真的不知道……嗬嗬……從前我們生活在夢裏……她額頭抵著國雪的墓碑,冰涼徹骨,淚如泉湧,失聲而笑。

“咯啦”一聲,有種聲音從墳墓中傳來,她開始沒有注意,再過了一會兒,有種奇怪的聲音又在墳墓裏響了起來,像有個歡樂的聲音在墳墓裏唱歌。她呆呆地看著國雪的墳墓,一瞬間覺得毛骨悚然……隨著那些奇怪的歌聲,有些寶藍色的東西從墳墓的土層中簌簌爬出,豎起了翅膀——緼蛾……她驟然回頭,模糊的視線裏她看見一個人,一個衣著整齊筆挺,表情冷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