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2 / 2)

隻有在談及“周室”時,高門士族才會流露出真正的敬意甚至是諂媚、狂熱的目光。

自秦始皇帝滅國並軌、掃平六合,周平王東遷以來的權力中心由洛城轉回帝京。洛城依舊是同“西京”並尊的“東都”,而威權的褪去更加滋長了延續千載的禮樂教化。

而秦皇踐祚之前的天下共主——周室,已是人們心中傳承千年道統的容器。

在其後的數百年裏,東都的周室很少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除了發生政權更迭的時候。在群雄逐鹿的塵埃落定之後,周室會向帝京的新皇室發出書函,勸施仁政,止戈安民。

但最近這一代的周室公子卻是一個例外。

由於早慧和才調,這位神秘的公子比曆代的周室繼承人更受矚目。

長於詩書禮易傳繼千年的周室,他的高貴血脈中清除了所有卑劣的成分。

十五歲的周鬱修是洛城風尚的引領者。他有著博雅宏通的才學,也擅於高明的劍術。從庶民到王公階層的少年男子,都模仿他風雅的衣著,傳承自周公的古禮也因他出眾的風儀而再次流行開來。

年少而英俊的周室公子精通詩書、劍術、音律、禮儀、天文,總而言之,他精通屬於貴介公子的一切技藝。

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少年公子是洛城的所有藝術的保護人。

在洛水北岸的那座臨水而築、舍棄了宮牆的宮闕中,漢白玉地座的宮殿內徘徊著成群的、來自天南海北來的文人、樂師和畫工:帝京的詞賦家、建康的宮體詩人、拒絕皇宮應詔的畫工、徐州的古琴師以及攜梵典而來天竺僧侶。當然,除了那些慕名而來的西域樂師和以長調為歌的塞外牧人,盡管他們不遠千裏,但依舊被拒之門外,因為他們並不知道:周室公子的離宮從來隻有大雅之音的位置。

對於洛城的少女來說,她們心中想象的情郎從來沒有第二人想。在周室公子經過的路上,被封禁的道路旁的閣樓內,每扇窗後都藏著數名懷春的少女。當周鬱修騎在高高的馬上,他從樓下策馬走過,樓板裏麵便會傳來一陣混著嬌笑的騷動。他著一襲華貴的深衣,仿若《九歌》中的雲中君。

玉樹臨風的侍從們和他們的金鞍駿馬絲毫不能分散周鬱修的光輝,他坐下的青龍駒神駿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且不說這匹名馬的神采照人的外表,單是它的一聲長嘶,已使行進的群馬盡皆止步正立。而當這種情況真的發生時,他身後那些出身貴胄的少年們便羨慕的要栽下馬來。

但他們都是心悅誠服的。

馬術蘊有貴族精神的技藝,但是對於他們這樣階層的男子來說,還有一項更為精湛、更需要高貴精神的技藝——劍術。

在劍術上獲取的每一分、每一寸的進階,除了付出身體和意誌上的努力外,除了警惕那些流傳極廣的魚目混珠的劍術外,還有一項令絕大多數學劍者感到絕望的限製:天賦。

周鬱修十一歲學劍,三年後,洛城內的三十七位成名劍師已無人再願意教他。因為劍師的驕傲不允許他們為了報酬而得過且過,指導他們已無法指導的學生。

在之後的日子裏,他精妙的劍術得到了更多名家的讚歎,沒有人能否定從中看到的天賦和技巧。而帝京那群不可一世、在鬧市公然斬殺仇敵的遊俠豪客,他們戲謔洛城的知書達理為軟弱的裹腳布,但是在周鬱修那次從帝京的歸來後,他們都不再如此。遊俠們擊節歎息,從未見過如此精妙靈動的劍術。

但周室公子最為流傳的還是他的風雅。

這位六歲能誦《楚辭》十七篇的公子,每年盛夏是他在白雲山中讀書的時節。山中的樵夫此際常會看到在山月江煙之中,數位豐神俊雅的少年在雲水中蕩舟載酒。諸位王孫同在竹筏的尾端,對月操琴,臨風吹笛,而周鬱修則能分辨出音律變化中最細微的瑕疵,當他回過身來時,吹彈者便知道自己需要撥正自己的曲調了。

在恍如幻境的洛水離宮中,水銀般的月光穿過高大的雲榭和殿門,瀉在清亮的楩木地板上。在藏書的宮閣中,周鬱修同頭戴高冠的學者辯駁玄學自魏晉以來的變化,或者臨摹顧愷之如“春雲浮空”的維摩詰像。

但周室公子每在宴遊歡飲後,素然自處,留下一疊薄薄的詩稿。

他最喜詩的純粹和超越。

雖然他並不讚同刻印自己和幾位王孫合著的詩集,但是在詩集意外流出後,數月間便成為當時整個洛邑崇尚的風氣。

但人們並不知曉,周鬱修還擅於一門玄秘的、被世人稱為“通天徹地之能”的技藝——道法,盡管為他此耗費的精力絕不比詩書或劍術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