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福禍相依
(1)
中國有句老話,叫“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還有一句話,叫“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這兩句話說的意思差不多,就是說世事無常,人沒有一輩子一帆風順的,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攤上事兒。
這兩句話今天在王永發身上應驗了。
“今天”是二OO三年五月二十八日,這是王永發服刑經曆中最灰暗的一天。
剛入監是麵對牢頭獄霸們的壓迫,他用智慧和拳腳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每年大院中都有一次“大洗牌”,更換條件犯人,以利於警察們增加收入,每一次王永發都開動頭腦,花最少的錢而全身而退。
然而,在經曆了一次次大風大浪後,他在小河溝裏翻船了。
不過這小子有個優點:什麼事兒他都想得開。他自己說:“這事兒怪我自己,要是當初我不和金教賭氣,在他讓我參加大幹後給他補交點保護費,也就沒有今天的事兒了。”
那天早上,王永發按照自己的習慣,7:00起床,洗臉刷牙,收拾內務。然後進了教研組,打開北麵的窗子,對著外麵呼吸新鮮空氣。
他剛吸進一口新鮮空氣,就聽到樓下傳來了叫罵聲。
教研組的窗子正對著執勤武警的崗樓。
崗樓還是五十年代修建的,又矮又破,和二樓一樣高,王永發看崗樓是要俯視的。他低下頭,看到崗樓上兩個執勤武警正指著他的方向破口打罵。
王永**了一下,用力揉了揉眼睛,確信自己一不是做夢,二沒出現幻覺,才又仔細向下看。
那倆武警罵得正歡。
王永發用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子:“你們倆罵我呢?”
“你媽了個逼!”武警罵得更響亮、更刺耳了。
王永發有些發蒙,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伸手指向崗樓:“喂,你們倆有事說事,把話說清楚了,幹什麼罵人啊?”
“操你祖宗!”武警毫不理會他的問話,繼續破口大罵。
王永發在二監區已經當了好幾年大哥了,特別是最近兩年,一直都是他罵別人,從犯人到警察,除了金教還沒第二個人罵過他。今天莫名其妙的挨了頓臭罵,還問不出個原因,火氣立馬壓不住了。他衝武警把中指一豎,做了個標準的“我尻”,然後亮開嗓子還了一句:“你媽了個逼!”
於是,一場“精彩”的對罵開始了,雙方把對手的父母親友、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按當時的火爆場麵看,要是武警的崗樓從大牆裏麵能爬上去,估計王永發都能撿塊磚頭衝上去,和武警戰士火拚;要是打死人不償命,倆武警戰士也能喂王永發幾顆子彈嚐嚐味道。
事後王永發說:“我純他媽的蒙頭了,和他們對罵個什麼勁兒啊?金教找我毛病還找不著呢,我卻自己送到槍口上了。就象人家要在牆上掛一根繩,正愁沒釘子,我自己過去替人給釘了一個。”
當天中午,武警中隊的指導員來找金教了,說早上有犯人辱罵看押武警。於是金教馬上展開調查,肇事者很快浮出水麵。原來,早上二分監區有個叫袁大力的犯人(年齡、身材都和王永發差不多)趴在窗台上向武警叫罵後逃之夭夭,兩個武警戰士錯把王永發當成了袁大力,便對他叫罵。
這事兒就叫陰差陽錯。
(2)
下午3:00,王永發被喊進了金教辦公室。
金教終於找到了可以發雷霆之怒的機會,他把臉拉得足有三尺長,對著王永發一頓咆哮:“你別他媽以為自己是個人物!怎麼?罵你兩句不行啊?你是皇帝啊?還不能說了?!還敢和武警看押人員對罵,你別忘了,你是個犯人!武警戰士是代表政府看押你,你還要對抗政府嗎?!”
王永發知道:金教開始給自己扣帽子了。不用再往下聽,他就猜到這件事的結局是什麼了。
大約十分鍾後,金教已經給王永發羅列了七、八項罪名。他終於決定結束喝罵:“好了,就你這樣的,也他媽不配再做管事犯人。你馬上收拾行李,給我搬出三樓,滾!”
於是,王永發創造的二監區大條件犯人在職時間最長紀錄,就在這天下午終結了。
走出金教的辦公室,王永發順手扯下掛在胸前的紅色標識牌,那是二監區大條件犯人的標記,撕碎後隨手仍進了風中,心裏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因為他知道:金教廢了自己的條件後,對自己的壓迫可以暫時告一段落了,以後自己不用再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了。
下午5:30,王永發接到許幹事的通知:分配到一分監區軍管分隊。
在接到通知前,聞訊而來的李幹事同王永發談了一個多小時。事後,一個看到了李幹事往院外走的犯人說:“李幹事那副表情,差點就沒哭了。王永發真有辦法,跟李幹事處得和親父子似的。”
也不怪李幹事心疼他,王永發在李幹事手下幹了四年零四個月,該花什麼錢花什麼錢,從來沒差過事。工作也沒少幹,在監獄搞的各項檢查裏從沒出過錯,沒被扣過工作評比考核分,而且多次參加監獄組織的各項活動,捧回來十多張獎狀,給李幹事長了不少臉。王永發還連續四年被評為監獄優秀報道員,他主編的二監區小報也已經連續三年在各監區小報評比中獲得第一名。這樣一個能文能武,又不差事兒的犯人,是誰都不願意放手的。而且,李幹事和他還真就處出了感情,他是真心疼,“馬上就要呈報夏季減刑了,憑你目前的考核材料,最少能減刑一年零六個月。減完刑就沒多少刑期了,偏在這個時候出了這麼個事兒。你從入監起就沒受過太多的苦,刑期末尾卻要遭點兒罪,多讓人心疼啊!”
王永發可遠沒那麼沉痛,他的心情還是比較不錯的。收拾行李時,他對周凱說:“我現在以這種方式被廢條件是好事。我幹了四年多大條件,高高在上,太紮眼了。到減刑的時候,大夥兒都得把我當成一塊肥肉,都得想沾點油水。現在我沒條件了,是軍管一線犯人,按省監獄管理局的文件要求,將獲得減刑的優先權。隻要我自己夾緊尾巴,不被他們再抓住毛病,誰都沒理由再為難我了。”
周凱說:“減刑時沒人能難為你,可你小心金教在別的方麵給你壓力。”
王永發說:“我想過了,他最多就是把我踹到勞務隊去。我現在的目的就是減刑,隻要減刑不受阻礙,別的我都不怕。”
周凱點了點頭:“你自己想好了就行。不過你還要有個思想準備,軍管隊和勞務隊都是相當苦的,再說了,分監區的警察也可能在你身上壓油水,你可得小心應付。”
王永發樂了:“罪都是人遭的。隻要別人受得了,我就堅持得下來。至於分監區的警察們,我心裏有數,應付他們不是問題。我畢竟在這個大院混了四年半了,什麼事都明白,吃不著大虧。”
收拾好行李,王永發把自己負責的工作有仔細的和尹成交接了一下,提醒他該注意些什麼。用他自己的話說:“我得對李幹事負責。條件雖然廢了,可不能給尹成扔下一個不清不楚的亂攤子。”
把所有的工作都交待完,他才去一樓的一分監區報到。
(3)
送王永發去一分監區的全是院裏的頭麵人物。
尹成給他提著臉盆、牙具、暖壺,馮猛給他抗行李,小神和夥房組長周愛國給他抬著裝衣服的大旅行袋。周凱、沈日升、張建軍跟在後麵“護送”。王永發在一批大哥的簇擁下“威風八麵”的駕臨一分監區。用他自己的話說:“我廢條件時可比剛上來那陣子風光多了。”
一分監區的值班組長董誌曾經是二監區文藝隊的成員。文藝隊也是由王永發負責的,也就是說董誌也曾經是王永發的手下。那時董誌剛入監不久,還是軍管犯人,王永發覺得他挺有頭腦,就沒少照顧他。
一接到值星員的通知,說王永發分配到一分監區軍管分隊,董誌就親自到鐵柵欄門前迎接。
把王永發接進監舍後,董誌先給他點了枝煙,寒暄幾句後,就按監獄的地下規矩,把王永發安排到第二監舍一個靠牆角的鋪位——大哥在監獄又叫“大角”,睡覺都是在靠牆角的位置。
王永發剛把行李安置好,二、三分監區的大哥們就都來看他了,有拿煙的,有送食品的。而且都對他說:“發哥,你條件雖然沒了,但咱們的感情還在。以後你有什麼事,盡管來找我。”
王永發的心裏挺舒服:我姓王的這幾年混的還可以,現在落井了,沒有人下石。
(4)
晚上7:00,二監區的幹警們下號了。
一分監區的指導員趙江進教育室後的第一件事是在沙發上坐下,第二件事就是找王永發來談話。他深知王永發脾氣硬,而且在二監區犯人中的地位極高,決定先給他來個下馬威,免得日後不好管理。
在王永發站到他麵前後,他盡量把臉拉長,眯著眼睛以一副十分高傲的神態盯著王永發看了一會兒,才冷冷地問:“因為什麼事兒‘廢’下來的啊?”
王永發就把白天發生的事兒簡單和他說了一遍。
趙江聽完後一翻眼皮,“哼”了一聲,說:“你那腦袋想什麼玩意了?怎麼能和武警看押人員對罵呢?”
王永發樂了:“不是我想和他們對罵,是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先罵我的,我問他們為什麼,他們也不說。”
趙江的聲音立馬提高了:“怎麼?你忘記了你是什麼身份了?你是個服刑人員,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人物!罵你兩句讓你丟麵子了?你還不能說、不能罵了啊?”
王永發本來是按監規紀律要求立正站好的,一看趙江的架勢,就明白他是怎麼想的了,心裏頭一陣冷笑:想先給我來一頓煞威棒?沒那麼容易!
他把倆腿一叉,雙手往身後一背,腦袋一歪,開腔了:“趙指導員,你這話說得不對。我是在監服刑的罪犯,可罪犯也是人,也有人格不受侮辱的權利。而且這權利是法律賦予的,任何人都沒有權力剝奪!早上我的態度是過激了,但他們罵我也是犯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