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江瞪圓了眼睛一拍桌子:“你還敢和我頂嘴?!”
王永發根本就沒怕他:“不是我頂嘴,我說的是事實!監獄是國家的,咱們就得按國家的法律說話。”
趙江對犯人一向是吃軟怕硬,用王永發的話說:“你被他唬住一次,就永遠也別想在他麵前抬頭;要是一開始就和他玩橫的,他拿你沒辦法,就該把你當大爺了。”
趙江一看王永發這麼硬氣,真就沒有話說了。
正這個時候,李幹事推門進來了。他瞅了王永發一眼,一句話不說,照著他後腦勺就是一巴掌。
李幹事打的突然,可王永發閃的更利索。他一毛腰一步就躥門口去了,還回頭衝李幹事做了個鬼臉。
李幹事瞪了他一眼,罵他:“小兔崽子!”回頭朝趙江說:“這小子就他媽欠收拾。你給我嚴著點看著他,有什麼毛病就告訴我,我肯定狠狠地收拾他!”
王永發一聽這話,差點沒樂出聲來,李幹事那話明著是讓趙江管他,實際意思卻是說:這小子還是我的人,你一根手指頭都不能碰,要打也得我來打。
本來王永發的強硬態度就讓趙江頭疼,李幹事再往中間插這一杠子,這下馬威算是徹底白玩了。他也沒法兒再和王永發說啥了,就衝他一揮手:“你先回監舍吧,早點休息,明天跟軍管隊出工。”
王永發朝李幹事一呲牙:“李幹事,我先回去了。”
李幹事點了點頭,在王永發打開門要往出走時,他又補說:“你小子給我老老實實的呆者,別他媽在惹事兒。你放心,政府的政策變不了,老實改造肯定有前途。隻要你自己不犯錯誤,就沒有人可以隨便找毛病收拾你。”
趙江的腦袋立馬大了三圈,心說:本來王永發就不好擺弄,現在還有李幹事給撐腰。原來我以為分來一條大魚,能擠出點油水來,這麼一看,整個就是給我分來一個爹。
(5)
其實王永發並沒有讓趙江的腦袋疼多久,他壓根就沒想給一分監區的管理添亂。
用他自己的話說:“咱從小接受的教育就一直是教我踏踏實實地做人。你要是不在我身上打主意,我也肯定不給你找麻煩。何況我馬上就要減刑了,再惹事就耽誤大事了,我跟誰過不去也不能跟自己的刑期過不去啊。”
被分到一分監區後,王永發就一直在穩穩當當的“接受教育改造”,出工勞動,晚上學習,平時隊列訓練,他都沒把自己當成大哥,一直做得和其他軍管犯人一樣。
因為這個,董誌好幾次跟他說:“發哥,你不用和大幫犯人一樣。在一分監區,我董誌還罩得住,你隨便一點沒關係。”
王永發每次聽了都是一樂,說:“你不用再特殊照顧我了。現在你不給我分衛生分擔區,周末集體打掃衛生也不用我幹活兒,已經相當給我麵子了。我要是隨便過分了,不是給你添亂了嗎?”
董誌直晃腦袋:“你見外了不是?咱們哥們別說什麼添亂不添亂的。當初你沒少照顧我,也該我回報你了。再說了,你到了我董誌的地盤,要是弄得規規矩矩的,別人不得罵我不是人,說我不給發哥麵子嘛。”
王永發拍了拍他的肩:“你別多心。我這麼老實是為了不犯錯誤,順順利利的減刑。”
後來王永發重回三樓,談起那一段經曆,周凱還感歎:“永發,我挺佩服你的。在大哥的位置上坐了四年多,一下子掉到最底層,事情還能處理的那麼清。而且能放下麵子,象個普通的軍管犯人一樣幹活、改造,拿得起,放得下,夠個男人!”
王永發的回答更夠男人:“什麼是麵子?在監獄裏減刑才有麵子!誰減的多誰的麵子大。再說了,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到什麼山就得唱什麼歌。有人覺得我跟軍管隊幹活沒麵子,可現在看看,我又當大哥了,馬上就要減刑回家了,還有誰比我麵子更大?!”
(6)
王永發本來是沒想再回三樓幹條件的。
他下到一樓後,李幹事經常找他談話,他跟李幹事說過好幾次:“我就想多減點刑,早點回家。幹不幹條件已經不在我的考慮之內了。”
李幹事也同意他的說法:“如果你能減刑一年半以上,那就沒多少刑期了,幹不幹條件也無所謂了。在軍管隊雖說遭點罪,但能給家裏省不少錢,也值得了。”
但在這裏,不得不重提那句老話:“天有不測風雲。”
事態的發展真的被王永發說中了,金教果真把他踢到勞務隊去了。
其實金教本來沒想把王永發一棍子打死,他原以為這小子幹了四年多條件,肯定吃不了軍管隊那份苦,不用幾天就得向自己低頭。隻要他稍微燒點香,自己就讓他回三樓。可沒成想,表麵上文文弱弱的王永發脖子裏竟然有一根強筋,咬牙挺著遭罪,就是不向他低頭,一分錢也不給他花。
於是,7月3日晚上9:00,動了肝火的金教給趙江打電話:“明天上午監區給勞務隊送糧食,順便補充幾個刑期短的犯人過去,你們分監區的王永發明天就去勞務隊吧。”
當時趙江已經下班回家了,他忙又蹬上自行車來到二監區大院,把金教的指示傳達給值班組長董誌。
王永發收到通知時已經是晚上9:30了,他並沒有感覺到太多的以外,隻是咬了咬牙,在心裏說:金力,你他媽想斷我後路,沒那麼容易。我就是一分錢也不給你花,而且這次刑我減定了!
李幹事是在第二天早上知道消息的。
他青著臉走進了一分監區的監舍。
王永發正在收拾衣服行李,董誌和幾個留休犯人在一邊幫忙。一看李幹事進來了,別的犯人忙都按監規要求立正站好,隻有王永發叉著手衝李幹事呲牙樂。
李幹事沒言語,隻是朝王永發招了招手,然後轉身上了二樓。王永發就尾隨他進了他的教育室。
李幹事從辦公桌的抽屜裏摸出一盒“紅塔山”,自己點了一枝,又扔給王永發一枝:“金教是生你氣了,見你老是不給他燒香上供,要讓你多遭點罪。”
王永發的眉毛挑了挑,說:“我早料到他會有這一步了。他越給我施加壓力,我越不跟他低頭!去勞務隊也沒什麼大不了,我也不是幹不動活兒。我就不相信,我在生產一線幹活,他敢在我的減刑上做文章。”
李幹事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說:“我最欣賞的就是你小子這股倔勁兒,有點兒驢脾氣,挺他媽象我年輕的時候。”他吸了口煙,又說:“你放心,去勞務隊也沒關係,畢竟你的卷宗還沒離開二監區。隻要你自己不闖禍,這次減刑我保你!他以為把你從我眼皮底下調走我就沒辦法幫你了,我他媽也是屬驢的,這次減刑我還非給你減一年半以上,誰他媽也別想攔我!”
王永發樂了。
他很放心,多年的接觸使他早摸清李幹事的脾氣了。他知道這個老頭說到做到,有他這句話自己去哪兒都不用為減刑擔心了。
(7)
王永發是7月4日下午到勞務隊的。
畢竟是二監區的傳奇人物,唯一一個幹大條件超過四年的犯人,勞務隊的大哥們也得給他兩分麵子。當天晚上就安排他在一個大角睡覺,並在夜裏給他擺酒接風,到場的是勞務三個分隊的大哥。
而李幹事的口信也跟著王永發的屁股送到了勞務隊的警察耳朵裏。
“這小子挺他媽機靈,人不錯。他在我手底下幹了四年多,功勞不少,大夥兒看我的麵子,給照顧照顧。”
於是,王永發在勞務隊的服刑之路變得異常平坦了。
(8)
勞務隊的勞動強度是相當大的。
二OO三年二監區的三個勞務分隊全都在沈陽市區幹修路和城建的活兒,主要是挖基礎溝,人同挖掘機比著幹,每天勞動時間超過十一個小時。而臨時監舍建在金山小區北麵,北陵公園的東門附近,離大多數勞動現場較遠,每天花在出、收工路上的時間有許多。所以犯人們都是早上4:00起床,收拾衛生、吃飯,5:30坐車出工,晚上回到監舍吃完飯通常都是21:00左右了。
王永發在出勞務前顯然低估了勞務隊的艱苦,也高估了自己的體力。多虧了李幹事有口信捎過來,否則他非吐血不可。
在勞務隊的勞動現場,王永發的勞動量比其他犯人小多了。帶工隊長一般不給他分任務,讓他憑體力,能幹多少算多少。其實給他分了任務也白分,他每天的勞動量都趕不上別人的一半,分給他任務他也完不成。
但一直沒有人理會他到底幹多少活,一來一個勞動現場那麼多犯人,也不差他一個人幹活兒;二來這些分隊長都和他認識,有不少求他幫忙寫過材料、印過表格,也不太好意思和他翻臉;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條,李幹事有口信,讓大家照顧照顧,誰愛得罪那個倔老頭去難為王永發啊?如果沒這麼多原因,就王永發那幹活兒的能力和態度,非被分隊長們“送”醫院去不可。
雖說幹活兒輕巧了不少,可每天早出晚歸的,也把王永發折磨個夠嗆。也幸虧這小子天生一副好身子骨,適應能力挺強,咬牙堅持了倆禮拜,還真就適應了勞務隊的環境和生活節奏。
(9)
按年初監獄決定施行季度減刑的說法,七月下旬就要呈報夏季減刑了。
王永發一算時間差不多了,就在出工時找了個機會鑽進路邊的一個小吃部,向老板借了一部手機,給家裏打了個電話,把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事向父親大致說了一下,讓父親買幾條石林煙來沈陽勞務隊看他。
領著王永發接見的是他所在的勞務三分隊指導員任猛,他是二監區的老幹警了,和那些老犯人都打過交道。王永發跟他也不繞圈子,直接把石林煙遞給了任猛:“任指導員,咱們倆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你也了解我。我這幾條煙給你也沒有別的意思,李幹事肯定和你提過,我的減刑材料全在大院裏,有他一手包辦了。但畢竟我現在不在他手下了,我的減刑得有主管分監區提名呈報,就麻煩你一下了。”
任猛在勞務隊很少收犯人的禮物。這並不是說他有多清廉,而是他辦事特別小心,想要收誰的錢,都得仔細觀察對方一段時間,以免給自己惹麻煩。但王永發畢竟是二監區的老條件了,這麼多年都是靠請客送禮周旋過來的。任猛也就沒和他客氣,點了點頭說:“你王永發是什麼樣的人我是知道的。你這次廢條件來勞務隊,具體是什麼原因,咱們都心知肚明,所以你來這麼長時間我也沒找你談過話。你放心,該我辦的事,我任猛都給你辦,但在大院裏打通金教那一關,就全得靠李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