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身,掏鑰匙。不認識他不認識他……她絕對不認識這人。
“又樂,你就不能給我一點麵子?”
“……再見,晚安。”她背對他揮揮手。身後靜悄悄的,隻有雨滴的聲音,她可想象叔南皺鼻子做鬼臉的樣子。靜悄悄之後,是一聲刻意拉長的歎息,再然後——
“晚安!走啦。”
身後是雨傘彈開的聲音,隨後是鞋麵踩在潮濕街道上的聲音,漸漸走遠。手在口袋裏掏了一下,她慢慢轉身,虞叔南已經走過十字路口的木棉樹,變成街燈下的小人影。
呼——拍拍胸口,長長吐氣,她嘻嘻一笑。叔南的安慰方法總是讓她嘴角抽筋,隻要能不理會,她會非常不給麵子的不理會。
深呼吸,雨中的空氣帶著潮濕的冰涼,吸得滿肺滿腔後,一口氣吐出來,她側身,正準備掏出鑰匙,一隻手突然從側方攔出來。
“啊!”她驚叫,倒退,腰後攔了一隻手。
“是我。”低啞的聲音並不好聽,甚至帶著些許不耐煩。
柳秋沐?她呆呆瞪著他,不明所以,就連他取走了手中的鑰匙也不覺得。說心跳沒有加快,那是騙人。
他穿著米色的圓領棉質衫,深啡色西褲,兩隻袖子拉到手肘以上,褲角濕了一圈,看上去狼狽萬分。他的臉……幹幹淨淨的,雖然朦朧的街燈讓他的表情隱晦不清,親密的距離下,她依然能看到他眼圈下的一道小細紋。
他拈過她的鑰匙後,陰霾地瞪了半天,牙骨在頰下抽動數下,幾欲開口,卻又咽了回去。
你瞪,我也瞪。雨打木棉,嘀嘀嗒嗒。
大概是瞪夠了,他終究軟了眉心,喃喃輕語:“又樂……我餓了……”
可憐兮兮的表情,可憐兮兮的語調,當一個男人露出迷路孩子般的神情時,若非恨他之極,任何女人都無法硬下心腸拒絕。
更何況,是愛他的呀……
憂憂曲曲斂下眼眸,她奪回鑰匙,開門,“我煮東西給你吃。”
一輕一沉,兩道腳步聲前後交錯,在夜色中,仿佛呼吸的羈絆。
這個時間了還沒吃飯,這麼晚了還跑到她家樓下來,也不知等了多久……也許是剛到吧,叔南和她都沒發現他……心心念念間,兩人走入溫暖的室內,她回頭看了他一眼,他正自發自覺地將雨傘拎到露台上。
簡簡單單煮了碗咖喱飯,還沒端到桌子上,他已經站到了前麵。
“那天……是我不對。”他垂頭攔在門邊,深呼吸,深呼吸,深了三道呼吸後,又說:“那天的話,可不可以收回去。”
“哪句?”她繞過他,繼續往桌子那邊走。身後半天沒聲音,然後,是急促的腳步聲。耳邊一道輕風,他快步來到她身後,踩著她的影子——
“又樂……我很抱歉,是我不對,我不該丟下你離開,不該說你不可理喻,我……”
桌子很快就到了,她打斷他的話,語調平靜:“Dano,你想說什麼?”
身後沉默。
“又樂,我錯了還不行嗎?”他已經放下驕傲來道歉了,她要打要罵要哭都OK,他已經準備好了。
“你沒錯。”
這麼說,也就是還在生氣……他悶悶地抓了抓自己的短發,煩亂火起,大邁一步倚到桌邊,凶神惡煞地瞪她。
也許是燈光的關係,他的臉色鐵青,凶凶的表情讓人不改恭維。就在她以為他要吼什麼的時候,他果然開口——
“對不起。”
“……”
“對不起,可不可以請你收回那天分手的話。”
擺這麼臭的臉,就是為了說句對不起?這麼勉強,一點誠意……
也、沒、有!
傻瓜!歪頭一笑,她清晰、緩慢地給出回答:“不、可、以。”
“……為什麼?”
聳聳肩,她繞過他進廚房,手臂突地被一股力道向後拉扯,猝不及防撞進某人懷裏。耳朵裏當然也免不了某人有點低氣壓的吼叫:“你阿米巴原蟲襲腦了嗎?”
“……”
“又樂?”
她歎氣,為什麼這個騎士對他人彬彬有禮,對她就又吼又叫?
“你、才、阿米巴原蟲襲腦呢。”她輕斥,實在忍不住,抬手捏他的臉,很全力的那種,“Dano,你知不知道,每個女孩子都希望自己是騎士的唯一。無論我多大方,無論是先小人後君子,對於我的騎士來說,我也希望自己是……唯一的……”
他呆呆看她,盯了半天,驀地將她攬進懷裏。
“而且,我也不大方……”她的聲音從他懷裏傳出來,悶悶的。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如果說前一刻他心中濃雲密布,全是烏的,現在,聽著她的聲音,就算是抱怨,隻一刹,他心中的烏雲被完全粉碎。
原來……隻要她肯和他說話,他也會高興啊……
分手這種事,很正常,他也習慣了,大不了以後再遇到喜歡的類型,再交一個女朋友嘛。他也想過,如果這一次放手,以後,他和又樂還是……
還是……
朋友?
漆黑的夜裏,這個詞跳出腦海,心頭卻無端鬱憤起來。他不想和又樂做朋友,不想,一點也不想。最初的交往的確是被Ank慫恿,他未必動心,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動的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迷她什麼,就這麼不知不覺愛上了。
很糟糕嗎?
這他倒不覺得。大概正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著迷吧。兩個人的事,管他是不是氫氧原子呢。
愛情,有時候就像小雨時微濕的路麵反射的街燈,迷迷糊糊,朦朧不清。盡管它朦朧不清,人間的男男女女卻早已深陷其中。
或許,就在她拉著他的手衝涼水的時候,就在她細心為他擦燙傷膏的時候,薄荷的涼意從指尖傳來,一路彌漫,通達全身,也……入心好久。
緊緊抱著她,緊緊地,緊緊地……然後,他又發現一個事實:把她擁在懷裏的感覺,不是一般的好。
被他抱得有點悶,她輕輕推他,“喂,你不是餓了嗎?”
咖啡的香味回蕩在小小的房間裏,他的肚子很配合地響了一聲,他倒沒什麼所謂,放開她,腳尖一轉,倚著桌子將她錮在懷裏,不急於填肚子,“又樂,我們現在談實際問題。”
“什麼?”
“那,又樂,你可不可以用‘以結婚為前提’和我交往?”
“……”
“我們都有一點積蓄,但不多,對嗎?”
她點頭。
“如果要買房子,我們一起住。”他強調後一句,得她點頭後,才接著說:“就算我們不能一下子拿出幾十萬,我們可以先付首期,再分期還款,盡可能將銀行貸款的年限拉短一點,可不可以?”
她還是點頭。
“這樣,我們就有自己的家,可能不大,但一定幹淨,一定舒服,一定自在。這樣……你願意嗎?”
她定定看著他。
寂寞是人的本性,是選擇習慣它,還是尋找同樣的種類去衝散它?井底之蛙或許並不需要知道天有多廣,也不必新奇世界有多奇妙,朝生暮死,誰說不是一種幸福呢。
無知的幸福。
有人知道了,寧願扮無知,有人不知道,營營追求、探尋,哈,終於知道了,卻又開始後悔。
他的話很現實,完全不浪漫,可是……
她真的真的很動心。
井底之蛙的愛,很簡單,易滿足,僅此而已。
“嗯……”輕應著,呼吸中,滿是他的味道。
這樣,算是冷戰結束?
微微昂著頭,她心跳加快,有點莫名的期待。通常,戀人表明彼此的心跡之後,都會……都會……都會都會都會……
“啾!”低頭在她臉上吻了一下,蜻蜓點水似的。他愉快地笑彎了眸子,又溫柔又帥氣,當然也不忘補充一句:“我愛你。”然後,放開她,摸著肚子坐下來,“吃飯。”
“……”
他還真是……不浪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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