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鄉衛生院的日子(三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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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幹亞群
醫生不是在嗎
第一天,我第一次坐門診。一間十平方米的門診室裏有二張合並起來的桌子,旁邊擺放著兩把木凳,那是為來看病的人準備的。過去了二十分鍾,除了我自己的座位,其他還是空蕩蕩的。隔壁是內科,不時有凳子移來移去的聲音,還夾雜些其他,有打招呼的,也有詢問的,拖著當地濃重的口音。
我突然有些無聊起來,翻翻醫學書,但目光時時從書上遊離,期待有人來。在縣級人民醫院實習了一年,給患者開過不少方子,做過一些手術。如今身邊沒有來自帶教老師或嚴厲或溫和的目光,開好的處方不必在自己簽名上劃一條斜線,添上老師的名字。已被人稱作醫生了,那個稱呼虛空著,需要一個一個的方子來填充。
門口閃了一下人影,隨即有兩個人嘀嘀咕咕的聲音。很快,兩人的聲音消失了,腳步聲卻在走廊裏響起。難道她們沒看到我?我走過去把門往後推了推,繼續回到座位上。一會兒,有一位年約三十多歲的女人站在門口,環視一周後,目光從錢醫生的座位上移到我這兒,但又很快瞟了過去,自言自語地說,阿姐不在。說完轉身離去。又一會兒,有兩位中年婦女走進來,一個朝裏麵的檢查室張望,一個問我,秀娣在不在。秀娣是我對麵的同事。我稱她錢醫生。我回答說,她今天休息。那個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欲言又止。這時,又進來一個婦女。她一口就說,醫生不在呀。說完,她似乎有些不甘心,伸長脖子朝裏麵瞅了瞅。剛才張望過的一個女的說,確實不在。三個人像商量好似的,一個個走出了門診室。
不一會兒,後麵響起她們此起彼伏的喊聲,那是在叫錢醫生。她們一個叫秀娣,一個喊秀娣姐。錢醫生把家安在醫院裏,即使休息也住在醫院。錢醫生風風火火馬上趕來。她還在走廊裏時,就聽見她有些抱怨,今天我休息。旁邊有人小心翼翼地說,醫生不在嘛。錢醫生聞此言不好再說什麼。她一進門,看見我正坐在桌前,不由得提高聲音,“醫生不是在嗎?”錢醫生說,“這可是從衛校畢業的,人家是正兒八經的醫生。”這幾個人臉上疑疑惑惑,不知是誰低聲說:“還是個娃娃嘛。”
那年我從衛校畢業,分配到離家有百裏遠的一家鄉鎮衛生院。在醫院的第一個月過了十九歲的生日。那時的我看上去像一個高中生,而且她們一聽口音知道不是本地人,不免有些生疏,甚至懷疑會不會看病。婦產科在當時是一個重要科室,每年有二百多個產婦建立產檢卡。婦產科的醫生數算最多了,有兩個半醫生,說半個是因為有個醫生還兼著牙科,白天上牙科班,隻有輪到夜班時才值婦產科班。我去的時候當地還有農村接生婆在家接生的現象。整個衛生院連我在內才十四個人,而我是第一個從衛校畢業的助產士。
醫院裏的醫務人員除我是外鄉人外,都是本地人。大家有鄉緣、地緣的關係在裏麵,有的還有親緣,他們不會叫你醫生,而稱你哥或姐,再大一點的就是叔與嬸。倘如有幾個病人進來,他們就各自喊自己想找的醫生看病,有喊姐的,有喊哥,也有喊叔的。稍怠慢些,他們就站在院子裏開始責怪起來,稱呼裏缺少了尊為姐與哥的親切。那些個被人稱為姐哥的同事,一邊笑嗬嗬地應著,一邊趕緊坐到門診室裏。
同事叫我“小幹”,於是他們也叫我“小幹”。剛開始我很不習慣,似乎自己被人淡化了醫生的角色。更讓人接受不了的有一次有一位產婦的母親等我忙好產科的事後,一個勁地稱我“小娘”。我聽了不高興了。“小娘”一詞在我老家是老人罵小孩不懂事的意思。後來同事向我解釋這是當地的一種方言,是母親跟女兒間的稱呼。接下來還遇到一些因為語言上的差異而引起的誤會,因為我的方言與當地村民的方言相差很大,再說那時還不習慣用普通話,所以有好幾次造成診治上的困難。好在都有同事在一旁周旋與解釋,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煩。半年後我基本適應了他們的語言,而且還會說當地的方言。
密密的針眼
夜間,我聽見掌釘的皮鞋聲,特別是冬天,像是釘子在鑿冰麵的聲音。
隔壁住的是一位外科醫生。我剛到醫院那會兒,他剛上班不久。同事告訴我,他得了肝硬化,還患上了杜冷丁依賴症。他的臉色看上去黃黃的,還帶點硬澀,懂醫的都知道這表明肝髒有問題。因為這個病,他上班很不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