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遠城雙驢結緣 江寧府有福住店(1 / 2)

按下姚玉鳳一怒之下去尋宋子旺不表,先說有福去考江寧製造局又引出一番緣來。有福是坐著驢車離開家的。一路走走停停,二十幾天後到了懷遠縣城。晚上打尖住店,遇到了一位販洋布的商人,自稱王姓,名三順,從江寧來。有福很想知道江寧的風物,尤其想知道秦淮河的景色,就安排了酒席請了王三順。翌日清晨,有福的驢子卻不肯再走了,任憑小斯宋大柱腳踢鞭打,隻是打著響鼻在原地打轉。原來,王三順拉了一車布,用的也是驢子。有福的驢子是頭叫驢,王三順的是頭草驢,有福聽王三順噴秦淮河叫局的時候,倆牲口同槽而食,抵足而眠,一覺醒來,再也分不開了。有福無奈,便和王三順商議,把自己的驢子賣給他。王三順見自己的驢子不肯走正在著急,見有福要賣驢,馬上露出很為難的表情,說道自己此次販布,要去天津衛,如何能照顧兩頭驢子。有福百般求告,說少賣幾個銅錢也行,就當幫自己個忙,王三順隻是搖頭。有福急著卸了驢子再買牲口套車,和王三順商量,把驢子白送了,王三順還是不應。最後,有福給了王三順二兩碎銀做草料錢,求他把驢子拉走,王三順才嘟囔著,一肚子不情願的接了驢子。有福千恩萬謝,賭咒發誓道,若是將來發達了,定要報達收驢之恩。宋大柱去集市買了匹瘦馬,少不得討價時又虧了些銀子,總是套了車。一路無話,又二十餘日,來到了江寧。進了城,宋大柱攛掇有福,先找個店住下,洗了身子,美美的睡兩天,然後再去製造局投狀。有福不肯,定要先在投了狀,再尋住處。大柱拗不過主人,隻好問了路,直奔聚寶門。有福著急遞帖子,也不是為了考試,蓋因他請王三順吃酒席的時候,聽說金陵粉黛美如天仙,早就悠然神往。又聽王三順傳授叫局的秘訣,道是需五、七人結伴,則一次便可見八、九個姐兒。有了中意的,席上打點了媽媽,晚上就能出局。如一人獨去,最多見兩個姐兒,若不中意,就白費了銀子。有福思量自己在金陵並無朋友,琢磨遞了帖子,說不定能遇到些考生,結識若幹夥伴,才好早些去找姐兒。所以,雖然有福已經很倦了,卻不肯去住店,定要先去製造局投了狀。金陵製造局坐落在江寧府聚寶門,秦淮河畔。高大的灰色洋門樓,正上一個洋鍾,遠遠就能看見時辰,開著三孔拱形門,中間高,兩邊矮,很是氣派。左邊矮門邊一幢精致的小洋房便是門房,鑲著玻璃窗。窗內做個老者,稀疏的頭發油光光,編成細細的小辮背在後麵。有福的馬車來的洋門樓前時,樓上的洋鍾短針指向了四。有福把封好的狀子遞給大柱,要他去門房投遞,自己在車上等。大柱接了狀子,不情願的踱步到門房,哈了腰,頭對著玻璃,說道:“大叔,呃家公子來投考,煩請收了貼子。”這套斯文詞是宋大善人教的,大柱從離開家就背,五十幾天了,背的十分流利。門房老頭收了貼子,捏了捏,又扔了出來,眼皮都沒抬,說道:“啊油,儂末看看現在幾點鍾?明早來。”接著,又嘟囔著“二五”大柱聽老頭的吳語軟聲軟氣的好聽,也沒搞懂說的什麼意思,更不知道“二五”是在罵他神經病,隻是明白了今天不收了,樂得顛顛的跑回車邊,告訴有福,隻能先住店了。有福很不高興,叫大柱去打聽,考生們都住在哪個店。大柱無奈,隻好又踱過去,哈著腰陪笑臉的問。這次門房顯得熱情些,抬起了眼皮:“喏,喏,喏,儂往西,到了河邊向北,去天利樓。”看大柱顛顛的跑回去,門房又嘟囔道:“二五,去學點規矩好不啦。”天利樓是秦淮河畔的一幢小洋樓,緊鄰著夫子廟,兩層高,灰牆上雕飾著西洋人物,門房鋪著大理石光鑒照人。據說這洋樓是長毛首領洪秀全的二女兒洪二金找法蘭西工匠建造,本來是送給駙馬的。不料這駙馬爺無福消受:樓還未完工,就跟著英王陳玉成去打安慶,在城下被炮子削去了半個腦袋。洪二金守了寡,看到洋樓就勾起傷心,也不去住。後來曾大帥國荃打進金陵,這樓成了湘軍的兵營。朝廷削減湘軍的時候,曾大帥把小樓送給了被裁的營官楊鐵桶抵償欠餉。楊鐵桶當年在攻城的時候被打瞎了一隻眼,人稱獨眼楊。這獨眼楊得了小洋樓,六十歲大壽時又娶了房小媳婦年方二十二,把小洋樓改成了旅社,起名天利樓。這些年,和軍務有瓜葛的多和獨眼楊的上司或下級沾邊,各路政要大員,也大多與湘軍扯上點邊,故此,老夫少妻也沒勞多少神,憑著老關係就把天利樓經營得名聲鵲起,整日各色人等來來去去,煞是熱鬧。有福要了個裏外間的套房。房中用的洋家具。鋪了意大利的地毯,多年沒清洗了,開始發黑,已經看不出花紋。外間是法蘭西的沙發,木質扶手掉了漆,墊子也被坐得塌陷了。沙發前是個圓桌,桌上放著一個精巧的洋鍾,指針卻不轉動。裏間是大不列顛的席夢思床,很寬大,斷了一隻腿,用木棍綁著。大柱進了房間就窩進沙發,大叫舒服。有福試了試,確實比家裏的太師椅舒服很多,又試了席夢思,也勝過了家中的炕。便尋思,這洋人的玩意確實好,難怪朝廷主張“師夷之長技以製夷。”大柱吵著要睡席夢思,有福不同意。他告訴大柱,現在能睡沙發,已經是登了天了,如果不知足,就打發回家去繼續睡柴房。大柱沉了臉,不理有福。有福無奈,和大柱商議,自己去吃飯,大柱先睡席夢思。等吃過飯回來,給大柱帶幾個包子,大柱就睡沙發。大柱聽說能睡席夢思還有包子吃,臉色才露了笑紋。天利樓對麵便是飯莊,叫做樓外樓。名字和杭州的名店相同,實際上完全不相幹,隻有一層,賣的也是本地小吃。隻因對著天利樓,生意倒很紅火。有福進來時,店裏已經滿座了。恰好靠窗的小桌的客人走了,他倒有了個好座位。有福要了一碟五香豆,兩個五香蛋,一個鴨油酥燒餅,一屜什錦菜包。夥計可勁的推薦花雕,聽說有福初到江寧,還斟了一小杯讓他品。有福覺得不如家裏的燒刀過癮,卻因不由衷的誇了幾句,既然品了,又誇了,隻好買了一壺,幾口下去,回味無窮,覺得很值。“兄台是來考製造局,個是滴?”說話的人年紀和有福相仿,身材瘦小,腦袋也小,眼睛眯成一條線,腦後的辮子卻又粗又黑。長衫洗得發白,袖口露了毛邊。操一口帶著江南味道的官話“偶夾文舉。儂夾什呢名字?”他不客氣的在小桌邊坐下,也不問有福是否願意。有福獨自喝酒,正感無聊,有人搭訕,自然願意。王文舉的江南話聽著悅耳,卻聽不懂。他見王文舉人也幹淨,更要緊的是,看到洗得發白的長衫就知道是窮書生,坐在一起顯得自己富貴,就更願意了。“兄台請坐墩兒,呃叫宋有福,子德馨,呃正是來考製造局的。”有福是鄉下人,雖然是大戶,也沒字的。他忽然想起“德馨學館”嘟囔了兩下就說了出來,顯得文雅。“霞霞,霞霞,嗯也是來應考製造局。門天一起去遞報貼好不啦?。嗯就住天利樓。儂住哪裏咯?”有福也不懂何為“霞霞”隻聽明白了“一起遞帖子”,很想知道為什麼自己今天去遞貼子門房不接。急忙道:“兄台坐,一起喝湯,呃請客。”又忙著喊夥計加付碗筷。王文舉不知道“喝湯”就是吃飯的意思,見夥計上了碗筷,尋思有湯喝也好,就坐了下來。“兄台曉得咧,霞在已經三百多人投狀子,隻招三十人咧。”王文舉先喊夥計加份炸臭豆腐,然後夾了個五香蛋放進口中嚼著,含混的說道:“容達萌大人親自主考,兩江總督李大人到時候也要來哩,這次很隆重的。”有福不知道李大人就是李鴻章中堂,容大人則是從美國留洋回來,受李中堂任命全權負責江寧製造局。王文舉少不得給有福講解了一番。“都三百多人了?呃兩個時辰前去的,門房大人說明兒才收。”有福最關心的是這事,什麼容大人,李大人,他覺得不認識也不打緊。“啊呦,沒收兄台呃狀子?嘖嘖,嘖嘖。”王文舉看有福的樣子,就知道是個“羊牯”,便動起心思來。“兄台要遞門包地呦”“啥子門包?”王文舉看著有福,仿佛在看怪物。“兄台不曉得門包?就是銀子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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