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舉耐心的給有福講這門包的事情,有福費了好大勁才聽懂門包便是給門房的紅包,要一兩銀子。他心裏暗罵門房老鱉,這麼大的排場居然還索銀子,臉上卻堆著笑不斷的道謝。文舉吃過臭豆腐,有每樣菜夾了幾塊,喝了碗雲吞,抹了抹嘴看著有福。見有福沒有會帳的意思,就訕笑著道:“兄台,嗯要告辭呃。嗯沒帶銀子,儂先會了,嗯明晌還儂好不啦?”有福聽懂了是讓他結賬,心裏不願意又說不出口,而且這是他結識的第一位同伴,說不定叫局時還要仰仗人家,就假笑道:“呃有銀子,呃有。小事情哩。”王文舉給有福留了房間號,又約定翌日清早同去投狀,就邁著方步離開了。有福又叫了十個包子,用油紙包了,也回到客棧。宋大柱見了包子喜不自勝,蹲在沙發前麵吃的吧唧吧唧的響。有福斜躺在席夢思上,尋思著哪裏去尋個姐兒耍。雖然王三順很詳細的介紹了如何找媽媽叫局,但有福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也沒個門道找媽媽,就決定先到河畔遊玩觀景,能遇上個攬客的媽媽也未可知。他不停的催著大柱快吃,自己也換了身簇新的長袍,重新紮了辮子,洗了臉。大柱吃完,遞給有福一柄描金紙扇,主仆二人出店向河畔走去。金陵是六朝古都,帝王之所,其繁華自不必說。秦淮河畔自六朝時便是名門望族聚集之地,到了明末,更是樓台映水,畫舫擾波。端的是:梨花似雪草如煙,春在秦淮兩岸邊,一帶妝樓臨水蓋,家家粉影照嬋娟。有福當然是去尋粉影的,可終歸是說不出口,就帶著大柱先去了河北岸夫子廟。廟前有聚星亭,思樂亭,然後進欞星門,前行到大成門,來到大成殿。有福一路觀望,或靈雅,或莊嚴,無一不是巧奪天工的建築。這時有福忽然想到,自家雖是宋家莊的首戶,和外麵比起來,真是土得掉渣,若是求得功名留在金陵,也不枉了這一生。這一比,倒讓有福真的起了求功名的雄心,也就讓朝廷多了員猛將,若是萬事講緣,也不過如此吧。有福在大成殿恭敬的拜了大成至聖先師。他年少時入姚舉人門的時候是拜過孔聖人的,那時不知為何要拜,隻覺得手中的兩條臘肉放在這大胡子老頭畫像前心疼的很。不料見了這莊嚴的孔廟忽然燃起了有福雄心,這幾拜是誠心之至了,隻悔沒帶幾條臘肉來獻祭。宋大柱可不知道什麼孔聖人,用奇怪的眼光看有福恭敬的磕頭。見有福起身,忙拉住有福的胳膊道:“少爺,快些走吧,河邊的燈亮了。”“別磨嘰,邊上等著。”有福有些不耐煩。他沒帶臘肉,琢磨著孔聖人可能不會保佑他,就想捐幾個錢。伸手到袍子裏摸了摸,都是些碎銀子,沒有銅錢。雖然有福有了雄心,也舍得了臘肉,但要孝敬碎銀,還是心疼。他正猶豫著,大柱來拉,所以不耐煩了。這時從邊上過來個小道士,笑眯眯的看著有福,手裏晃著一本書,向有福施禮,操著官話道:“這位官人,可是來考製造局的?”原來這些天來參拜孔聖人的都是這些考生,廟裏也著實落了不少銀子。小道士見有福衣著光鮮,卻透著土氣,就猜到也是外省來的考生了。他見有福點頭,就繼續說:“來這裏拜聖人可靈那,本朝金陵已經出了八位狀元,六位榜眼,您說沒有聖人的佑護怎能如此?不過,拜聖人重在心誠,是不是供奉銀兩倒在其次了。”他也不等有福回話,繼續道:“您也不用捐銀了,貧道這裏有本閑書,賣給官人,就當供奉了吧。”有福想能買本書總比白放銀子強,心裏覺得舒坦了許多,就摸索出一兩碎銀遞給道士,接了書來看。這書確是閑書,但也十分有名,是百年前一代文豪餘懷所著《板橋雜記》。裏麵寫的是秦淮的六位名妓:顧橫波、董小婉、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門、馬湘蘭。有福隨手翻了翻,覺得十分好看,連聲向小道士道謝,告辭後帶著大柱去河畔觀賞。這時天色已黑,明月高掛,河內畫舫的紗窗映出影影綽綽的倩影,映在水波,琵笆伴著軟語鶯歌,飄向岸邊。岸邊的樓閣,外掛串串紅燈籠,樓內燈火通明,傳出陣陣吆喝和嬌笑。有福見了這般景物頭暈目眩,就連大柱也是胡亂蹦跳。此時岸邊觀景的人物眾多,有附近居民來河北乘涼的,也有原來的士子希求豔遇的,還有喜好聽曲兒又不舍得銀子的。有福和大柱隨著人流踱步,過了文德橋去北岸,又從燕橋回南岸,再到媚香樓前。相傳這媚香樓本是名妓李香君的住所,如今被秦淮最紅的歌妓劉媛媛租用了。劉媛媛唱的好曲,生得嬌媚,惹得王侯公子趨之若鶩,竟然可以日進鬥金,成了金陵一大富戶。不過劉媛媛生性好唱,雖然富了,也上了年紀,依舊不肯從良,每晚都設局開唱。這倒便宜了好聽曲的遊客,也不用銀子,站在樓外就能過癮,隻是見不得媛媛真容罷了。這時,樓前正堆滿了人,樓中傳出一曲“蟾宮曲”:“問東君何處天涯?落日啼鵑,流水桃花。淡淡遙山,萋萋芳草,隱隱殘霞。隨柳絮吹歸那答,趁遊絲惹在誰家。倦理琵琶,人倚秋千,月照窗紗”歌聲哀婉悠長,隔著窗飄入耳中更有一番味道,外麵的人有的唏噓不已,有的轟然較好。有福在家隻聽過梆子戲,如今雖然沒懂幾句曲辭,但軟語哀怨票入耳中,早已聽得呆了。偏這時邊上諸人喧嘩“聖母駕到,快去迎接”聽戲的人群轟然向河畔湧去。有福不知道什麼“聖母”,隻隨著眾人跑向河畔。隻見河中兩條小舟緩緩行來,每舟各立一妙齡少女,身著粉色紗裙,微風吹過,裙裾飄動,如仙女般。少女手裏挑著大燈籠,左手船上的燈籠上寫著“白蓮”右手船上是“聖母”。小船後跟著艘很大的畫舫,描金畫鳳,飾著彩燈,十分好看。有福周邊的人群看著畫舫伴著鑼鼓樂曲緩緩駛來,竟紛紛跪倒。有福和大柱也不知道為何要跪,隻是覺得隻有自己站著很突兀,也就跟著跪下。有福抬頭看,河中的幾條畫舫中,居然也奔出幾個公子哥兒,在船頭跪下。隻見大畫舫的倉中緩緩升起個蓮台,台上端坐著個女子,用白紗蒙麵,也看不到相貌年齡,隻有露出了一段小臂,在燈下如藕荷般讓人心蕩。有福覺得她很像宋家莊觀音廟裏的坐觀音,卻想不出來這裏是啥子勾當,能讓這許多人跪拜。那蓮台在緩緩的轉動,良久,台上的女子伸出玉臂對著一條小畫舫指點了一下,右手的小船就像那畫舫行去。跪在那畫舫的是個相貌清秀的少年,見小舟駛來,趴在船頭不停地磕頭,然後跳上了小舟。白蓮聖母的船慢慢的消逝在夜色中,有福周圍的人紛紛起立,一個個垂頭喪氣的。跪在有福邊上的是個老頭,須發皆白,更是長籲短歎。有福覺得奇怪,就拉住老者要問個究竟。老頭禁不住有福磨,隻好給他講這緣由。原來這畫舫中是白蓮教的教主白蓮聖母。白蓮教興起不過三、五年,總舵設在紹興。據說,白蓮聖母是佛母轉世,能渡人成佛,最不濟也混個長生不老。不過,白蓮教幾年間有了十餘萬信徒並非因為佛母,實在是因為入了教能掙些銀兩。這老頭也不知教徒是怎樣掙得銀兩,隻是言之鑿鑿的說,配上很向往的神情,不由得有福不信。最奇的是,白蓮教的最高境界是合體雙修,傳說與聖母雙修一年定然成佛。白蓮聖母每個幾十日來秦淮河選人,被選的一定是極有慧根,能成佛的,故此這般人見了聖母都要誠心跪拜,指望被選中了,能否成佛暫且不論,至少可以快活一番。“這三年,我每日來此等,也見了聖母顯聖十六次了,就是選不上,唉。”老者沮喪的搖著頭走了。有福很不以為然。宋家莊雖然有座觀音廟,卻沒什麼香火,隻有誰家有人病得要死人了,才想起去求,平日是沒人去的。有福自小隻看見爺爺跪拜奶奶,老爸跪拜老母,不曾見過他們拜菩薩,自己也就不信。他又不懂啥叫雙修,自然也不知其中的快活妙處,就看這些人像老鱉。他見時辰已晚,喊了大柱要回店歇息。大柱孩子心性,走路時不停東張西望的。他們走到文德橋邊的一處小碼頭,碼頭邊停靠著一隻小畫舫。雖然是畫舫,但油漆斑駁,很是陳舊,他們自然也沒在意。大柱正往對岸看座繡樓的彩燈,聽得“哎喲”一聲,一個女孩撞倒他的身上。有福事先是看到這個女孩的,她穿著件藕色上衣,淡粉褲子,手裏提個竹籃,低著頭匆匆過來。有福沒想到她和大柱都在走神,待要出聲提醒的時候,女孩已經撞上了大柱,籃子裏原來有湯,潑了大柱一身。“哎喲,這可怎麼好?”小姑娘急得直跳,臉憋得通紅。大柱看小姑娘生的好看,也就不生氣,反倒安慰著:“沒關係,沒的關係。”“什麼沒關係,小姐等著喝湯,全被你撞撒了,這個怎麼辦,怎麼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