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姑娘撞上大柱灑了湯,心裏也明白自己有錯。可看到大柱土裏土氣的,臉憋得通紅,就有心逗他,喋喋不休的埋怨起來。有福見了也跟著打躬賠罪,小姑娘就是不依不饒。這時畫舫艙裏有人道:“小紅,你這樣鬧像什麼樣子,快些回來。”小姑娘聽了衝大柱吐了吐舌頭,伴著鬼臉道:“小姐叫我哩,不和你玩了。”說吧,輕盈的奔回船內,留下大柱癡癡的望著。有福也在發癡,不是因為小姑娘,而是琢磨那聲音,竟如鶯歌般悅耳,比剛聽的劉媛媛唱曲還好聽十分。他琢磨著,這畫舫如此破敗,主人定是相貌不佳或花容已逝,那成想聲音卻如此迷人,總要找機會會一會她才好。他定了定神,帶著大柱回到天利樓,躺在席夢思上卻睡不著,耳邊總想著那天籟般的聲音。第二天清早,有福約了王文舉同去投貼。到了製造局門房,還是那個頭發油光光的老者。有福交給王文舉一兩碎銀,果然十分好使,那老頭滿麵笑容的收了帖子,又讓他們填了登記簿,再詳細問了他們二人的住處,笑嗬嗬的告訴他們,五天後來考試,如果有變會去客棧通知他們。有福見事情順利,非常高興,定要請文舉去樓外樓吃午飯。卻不知王文舉不但自己沒掏門包,還藏了有福的一兩銀子,隻給了門房老頭二十枚銅錢。晌午時分有福拉文舉來到天利樓。幾杯酒下肚,文舉開言道:“儂曉得不拉,這次考試不做八股,要靠洋文和數術。儂做得來不?”有福在姚舉人門下學的東西,就是做八股也是做不來的,更沒聽過洋文和數術。臨行前宋大善人告訴他,這次是朝廷選派留洋學生,若是考試不濟,不妨托些門路上下打點,多花些銀兩也不妨。有福來到江寧,哪有什麼門路,所以見王文舉說起,忙動問道:“呃做不來的,這可咋整?兄弟能幫幫呃麼?”文舉又喝了口酒,說道:“儂有三百兩銀子,嗯倒是有辦法。”“三百兩?”有福聽了直咂舌根子。有福家雖然在宋家莊是大戶,到了源彙鎮也是數一數二的人家,畢竟是鄉下土財主,家底有限。鄉下人一家有十兩銀子就能過一年,這次宋大善人為了光宗耀祖,更為了和宋鄉紳爭口氣,讓有福來金陵,給了五百兩銀票,還有五十兩碎銀,已經是咬緊牙勒緊褲帶了。有福一路下來,五十兩碎銀快用光了,此時再出三百兩可不是小數目,有些心疼。王文舉看有福躊躇,又說道:“儂曉得不拉,主考大人是製造局的大頭頭容大人,嗯有個朋友是他厄侄兒,嗯牽線,儂們聊聊好不拉?”有福聽說能和主考官的侄兒談談,忙不迭失的點頭“中,中,多謝兄弟了。”文舉滿了堆笑道:“儂客氣啥,儂備好銀子,事情包給嗯了”有福頻頻點頭,和文舉約定明日中午還在樓外樓請客。第二天,有福在樓外樓要了個雅間,早早的就坐在窗邊,看著路上稀落的行人,焦急的等待著王文舉。據王文舉說,容大人的侄兒叫容彪,字昭陽,在金陵很有名。容彪不是容大人的親侄兒,而是遠房侄兒。容昭陽出名,也不是因為是容大人,而是因為他精通周易八卦,推算禍福十分準確。早年曾大帥攻打金陵長毛的時候,手下有位劉營官,劉營官手下有位什長,就是管理十人的隊長,叫做曾有道。容昭陽曾給曾有道算卦,算出他將第一個進入金陵城,積功可做到總兵位子。曾有道十分高興,送給容昭陽十兩紋銀。當時圍城的湘軍有十餘萬人,要算出第一個進城,靠蒙是不行的,一個什長做到總兵,也是萬裏挑一的機會。不久,曾有道真的第一個進了金陵城,滅了長毛後,真的升了總兵。可見容昭陽確有神鬼莫測之機。王文舉為了證實己所言不虛,從包裹裏掏出了一份破舊的小冊子,是當年湘軍封賞名冊。冊子的一頁折著角,他直接打開這頁,指著第二行,真有位曾有道,禦賜總兵職位,隻不過是候補總兵。書中按表,當年攻打金陵,曾家軍中的確有位叫曾有道的什長,而且是本營的前哨。這營是最先駐紮在金陵城外的軍隊,紮營後曾有道就奉命去哨探,不料遇到了同樣出來哨探的長毛。一場激戰後,曾有道的十人小隊九人斃命,自己左腿被砍,逃脫不得,被五花大綁抓進了金陵城。審訊時長毛還沒動刑,曾有道就有問必答,還唯恐不足,又主動交代了湘軍的部署。可惜的是身為什長,所知實在甚少,終於不免被砍了頭掛在城門示眾。後來曾家軍攻下了金陵,向朝廷請賞,上報的立功人員名冊上也確有曾有道的名字。當時但凡陣亡的什長以上軍官,隻要能叫得上名字的,都上報了朝廷。畢竟都是湖南老鄉,人沒了,朝廷的賞賜下來,用虛銜安慰死者家屬很有必要,但金銀的大部都會被營官私吞。多報功臣,尤其是陣亡的功臣,是營官們的生財之道。不過,朝廷這次不吝官銜,什長竟賞了總兵銜,雖然是候補的,金銀綢緞卻一個沒賞,不僅沒賞,而且有朝臣彈劾湘軍,說是在金陵搬了金山發了大財,害的各位營官掏了腰包上供朝廷,這是始料不及的。王文舉倒也沒有欺騙有福,曾有道的確是湘軍中首個進入金陵的,雖然是被抓進去的,還砍了頭。也的確是做了總兵,雖然是候補,而且還是追認的。唯一無法知道的是,曾有道是否真的找容昭陽算過一卦。宋有福看了名冊,卻死心塌地的相信了容昭陽的本事,一早就給了王文舉二兩碎銀,千叮嚀萬囑咐,要王文舉雇轎子,務必把容先生請來一敘,當然還要請容先生算上一卦。王文舉滿口答應,告訴有福,不僅要把容先生請了來,還定要容先生答應找容大人通融,不僅找容大人通融,還要給有福算卦,看有福的福份到底若何。接近晌午的時候樓外樓的客人多了起來,在雅間內就能聽到外麵的喧囂。正當有福等得焦躁的時候,王文舉掀開門簾,引進了一位老先生。老先生身材中等,穿著紫色綢緞長袍,頭戴西瓜帽,修整的整齊的胡須顯現出道骨仙風。王文舉滿麵堆笑的介紹,這位老先生便是容昭陽。有福趕緊見禮,請容老先生上座。容老先生客氣了幾句,便坐了上首。“嗬嗬,老弟,好啊,好啊。”容老先生落座後幹笑了幾聲,讓有福摸不到頭腦,不知道“好啊”是什麼意思。王文舉笑著解釋:“嗯向容老先生崗了兄台考製造局報效朝廷的是,容老先生高興得不得了哩。”說完,他側頭看容昭陽,卻見容昭陽輕輕搖頭。王文舉拍了下腦門,恍然大悟般說道:“看嗯這腦瓜子,咳,容先生說的是儂這麵相好得不得了哩。”他又側頭看容昭陽,見他輕輕點頭,就也嗬嗬的幹笑了幾聲。有福大喜,連忙為老先生布菜,又斟了酒,也給王文舉布了菜,才向容昭陽發問:“厄這次報考製造局,還請老先生指教。聽文舉兄說到先生神算,厄非常敬仰,想請先生為厄推算,中不中?”容昭陽喝了口酒,聽到有福這麼說,微笑不語,抬起一隻手,張著五指,看了看手背,又看了看手掌。有福看了很納悶,王文舉連忙解釋道:“儂是好朋友,五十兩一卦好不拉?。”有福聽了覺得心疼,見容昭陽笑著搖頭,才放下心來。王文舉有些尷尬的說:“容先生意思,儂好有福氣,五兩就行了。”容昭陽又是一笑,也不問有福生辰八字,也不看手相,隻掐指算了算便開口說道:“小兄弟命中大貴,當心想事成。”有福聽了很歡喜,不僅是為了吉卦,還為了隻用五兩。容昭陽頓了頓,又說道:“不過,小兄弟要先經些磨難,後有貴人相助,方能修成正果。”王文舉接口道:“貴人,是您容先生嘍”又轉頭看著有福:“容先生是容大人的侄兒,容大人對容先生的神算也很欽佩的拉。若得容先生舉薦,儂還怕不高中?”有福連忙點頭,跟著恭維了容昭陽一番。王文舉起身如廁,向有福使了眼色,有福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