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福本該想到,文鶯一個歌伎怎麼會有兩本戰陣上用的書。但他這時滿腦的都是文鶯的花容月貌,一心要取了功名讓文鶯滿意,就隻顧讀書不想其它。可列位看官需知道這文鶯的來曆,才能明白並非筆者癔想。前朝崇禎時,督察院監督禦史叫做王元。那時滿清起兵攻打山海關,虧了監軍袁崇煥守衛得當,寧遠之戰,寧錦之戰,兩戰讓清兵損兵折將。後崇禎皇帝中了清太宗皇帝皇太極的反間計,把袁崇煥收監下獄,要秋後處斬。王元知道北方戰事非袁崇煥不可,幾次上書崇禎,要保袁將軍,終於觸怒龍顏,被削職為民,回江陰老家做起了寓公。沒多久,李自成攻陷北京,崇禎殉國,大臣們也大半被殺。王元早被削職,倒是躲過了這一劫。清兵入關後,很快占領的整個中原,並派遣降將吳三桂收服了雲貴。王元很忠於明廷,見事已不可為,憂鬱成疾,囑咐兩個兒子要以驅除韃虜為己任,就一命歸西了。恰好其時鄭成功收複了台灣,自稱延平王,加緊練兵要收複中原。中原的前明遺老要響應鄭王爺,就成立了反清組織天地會。鄭王爺終於沒有打回大陸,反而在康熙年間被清廷剿滅了。但天地會一直秘密的在中原傳承下來。王元的兩個兒子秉承家訓,加入了天地會,其後一代又一代,都是會中的骨幹。到了太平天國起事的時候,王元的後代王維國已經是天地會江南分舵的舵主了。這時的天地會幾經朝廷清剿,也就在江南還有些力量。所以,雖說叫做江南分舵,其實也就是總舵了。王維國取了八房姨太太,指望多生幾個兒子來繼承祖先遺誌,可天意難測,幾個太太卻都生不出娃來。直到他五十歲那年,又取了第九房姨太,才得了個娃,還是個女兒。王維國覺得這是天不佑大明,看來氣數已盡,無力回天,後來的五年,終日酗酒,在長籲短歎中度日。這個女兒就是王文鶯。文鶯自小生得粉琢般很招人喜愛,五歲開始識字時就顯得聰慧過人。可王維國隻想要兒子,也不曾關注文鶯。直到她十歲那年,在爹爹書房裏拿了本《孫子兵法》閑看入了迷,有了疑惑就磨著王維國講解,王維國發現她的疑惑實際都很深奧,有些自己也答不出來,才發現這女兒天賦秉異勝過男兒,便開始細心教導,打算將來為天地會培養一員女將,也算是對得起列祖列宗了。文鶯到了十二歲時,若要辯論兵法,王維國已經不是女兒的對手了。那時文鶯要學琴棋書畫,王維國不準,定要她習武,她便拿出孫子兵法中的“美人計”和爹爹辯,再延伸到琴棋書畫天文地理對為將者的重要性,攪得王維國啞口無言,隻好請了教習來教,到了十五歲,那教習就來辭館,原因是文鶯已經青出於藍了。那時文鶯還有個堂弟,時常一起玩耍。這堂弟也算一時才俊,但比不得文鶯的天賦,對她很是佩服,也很敬畏。這堂弟姓什名誰容筆者後麵交待。文鶯十六歲入了天地會。在她幼年經曆了撚亂,也經曆了和平時的百廢俱興。心裏隱隱的厭惡戰亂,覺得滿人已經入了中原,若要驅除免不得又要連年征戰,很不情願。但天地會的宗旨就是反清複明,爹爹又是首腦,她也很無奈。她十八歲那年王維國病逝,接任的舵主叫做李兵。李舵主要掌實權就要排擠王維國舊部,首要的就是支開文鶯,於是以招攬英才並探聽消息為名叫文鶯冒充歌妓來到金陵。文鶯也樂得離開這番爭鬥,便欣然領命,帶了自幼服侍自己的小紅來到金陵。那日小紅與大柱爭鬥,文鶯在船內偷看,見有福衣著光鮮卻十分土氣,料想是外鄉來考製造局的,就想施展手段收服了有福,也算完成了天地會的使命,然後向劉舵主請辭,去過自己的生活。她打發小紅去請來有福,不料隔著珠簾望去,見有福生得筆直口方,麵如冠玉。後來四目相對,雖然隻是一瞬間,她就看到有福眸中潛藏的英氣。她想,有福雖然現在憨直土氣,但相貌堂堂英氣逼人,若是經過一番磨練,定然是棟梁之材。於是她真的動了扶持有福直心,但有福將來是清廷的棟梁還是天地會的棟梁,她想都沒想。卻說有福讀了兩日《孫子兵法》,對戰陣之事明白了許多,隻是時日無多,他沒有讀那本洋人寫的《槍炮概論》。轉眼間就到了考試的日子。考試時,製造局前幾個兵弁筆直的站立,端著火槍,非常神氣。門房也穿了新襖,尖聲叫著考試的名字。考生進門前,兵弁要搜身,看是否有夾帶。有福聽見門房喊王文舉,連忙湊過去招呼,王文舉對有福笑笑,便向門裏走去。搜身的時候,有福看到王文舉向兵弁袖口了塞了塊碎銀。雖然王文舉動著很快,有福還是看得很清楚。兵弁緊了緊袖口,在王文舉身上胡亂摸了摸就放行了。有福是二百六十二號,在太陽下曬了許久,頭有些發暈了,才被叫到。兵弁很認真的搜了身,放進了大門。考場在分在三個大房中,每個房裏放了百十個桌子板凳,分了二十排。考生們進了大門,並不進考場,是在院中列成三隊,說是等容大人來訓話。院中也沒樹木遮陽,有福的汗浸透了長袍,頭昏眼花的挺著。忽然,後麵的人捅了捅有福的腰眼,他回頭看,見王文舉衝他眨了眨眼,滿臉堆笑的湊了過來,悄聲說道:“知道嗎,今天不隻容大人要來,李中堂也要來訓話的,我們的麵子可大了。”李中堂就是李鴻章大人。朝廷能選材留洋,全憑李中堂大力主持。今天不過是初試,李中堂不避酷暑來到考場,足見他對此次留洋的看重了,也確是讓考生們覺得麵上有光。考生們站了大半個時辰,才由考官來宣布,由於法國領事要拜會李中堂,商議學生留洋的安排,容大人也去作陪,所以取消了訓話,考試正式開始。有福頭昏眼花的找了座位,翻開桌上的考卷,看到第一題是說一些雞和一些兔子放在一個籠子裏,一共有多少條腿,要答出有幾隻雞和幾隻兔子。有福見了心裏暗罵:“算球,數腿容易還是數雞容易?”不過有福最擅長的就是算計,他很快盤算出了有五隻雞和六隻兔子。下一個題左麵寫個“目”字,右麵寫個“回”字,問這是個什麼形狀的東西。有福琢磨半天也不得要領,心裏又罵了句“算球”跳過這個題往下看,下個題還是不得要領,就再罵“算球”兩個時辰下來,有福答出了所有關於兵法的題,可數術題隻答出了雞和兔子,倒是罵了三十多次“算球”考官搖起鈴鐺,要考生把試卷扣在桌上離席,並告訴大家,五天後來製造局大門處看榜。有福垂頭喪氣的回到了客棧。他想自己的答卷空著大半,不用看榜也知道不中了,還取什麼功名,求什麼利祿。功名利祿也就罷了,大不了回鄉繼續做少爺,隻是再也見不得文鶯了,想到這裏,他幾乎哭了出來。大柱看了少爺臉色,估摸著今天考試不利,也不敢多問。過了好久,才嘟囔著說道:“少爺,王小姐那邊還備了酒席,時候不早了,是不是該更衣了?”“唉”有福長歎一聲,心中暗念:也罷,過去赴宴權當是和文鶯告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