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上的名妓很多。那唱曲的李媛媛,還有李巧兒,王素雲,李蘭馨等色藝俱全的,便是府裏的官爺,江南的名士,也是要預約的,有福自是無緣相識了。文鶯籍籍無名,模樣其實是一等一的。文鶯生得端正嫵媚倒也罷了,偏一顰一笑中還透著些矜持,讓有福很是著迷。宋家莊的娘們大多執掌家中大權,有福的爺爺和爹爹更是出了名的懼內,有福多少也沾染了些。若是文鶯僅是溫存嫵媚,有福會喜歡,但不會著迷。偏文鶯在溫存嫵媚之外還有矜持高貴,甚至讓有福覺得有些威勢,讓他覺得懼怕。所以,他不僅喜歡而且著迷。論理,有福沒中,本該收拾行李回宋家莊了,最多也就是去和文鶯告別。但他心裏著實舍不得文鶯,又隱隱覺得文鶯會有些辦法,也就沒想回家的事。大柱見有福不提回家非常高興,他這幾天日日和小紅廝混,也舍不得小紅了。他見相公沒中榜,心裏有些難受,但隻有很小部分是替少爺難受,更多的是覺得再也見不到小紅了替自己難受。他提醒說王小姐約少爺過去,更多也是因為想小紅想的心裏發癢。有福進了艙,發現裏麵變了樣子,沒了方幾,船板上鋪著塊大墊子,文鶯跪坐在墊子上,膝前放著個枕頭,身子靠著艙壁閉目養神。見有福進來,她直起了身子,輕聲道:“妾已知道了,相公不必多說,先躺下來歇息一下。”她指了指麵前的墊子和枕頭,見有福疑惑的站在那裏,又抿嘴一笑,口氣堅定的道:“躺下,閉上眼睛。”有福見了文鶯,不用說躺下,就是讓他跪下,讓他跪著給她洗腳也是很歡喜的事情。他乖乖的仰麵躺下,閉上了眼睛,隨後就覺到兩隻柔軟的手指在按壓他的眉骨,眼皮,睛明穴,太陽穴,舒服至極。有福這些天先是通宵讀書,今天又折騰了半日,還受了不小的刺激,放鬆下來才覺得著實困倦了。在文鶯的按摩下,他忘了不中榜的煩惱,也不問文鶯有何辦法。慢慢的覺得眼皮沉重,終於睡去了。有福一覺醒來天已經漆黑了,岸邊的遊人也變得稀少。他見文鶯不在艙裏,剛要出艙,小紅端著水盆進來了,對有福說道:“我家小姐出去了,要三日才能回來。小姐說,相公這三日要在客棧中繼續讀書,切不可外出。”她放下盆,從邊上拿出有福編寫的那本《槍炮術》和一包銀子,繼續說:“小姐說,相公的書很好,小姐也做了些注釋,要相公這三天再斟酌些。另外,小姐感謝相公的贈銀,但相公要多盤恒幾日,這銀子還是您留著用吧。”說罷,她讓有福洗臉,轉身出艙,回來是端了一碗粥,一碟鹹菜,讓有福吃。有福喝粥的時候,她嘻笑這說道:“我家小姐本是眼高於頂的,不知怎的見了相公就這般相投。相公你不知道,今日發榜,昨夜小姐就折騰了一夜不睡,想是替相公著急,害的我也沒睡呢。今天一早小姐就去了製造局看榜,我說替小姐去她都不讓。”有福聽了恨不得馬上見了文鶯道謝,但知道又是三天不得見麵,心中怏怏的,隻好告辭出來。小紅送有福到碼頭,又叮囑道:“相公切不可外出,辜負了小姐的美意。”有福也不知道有什麼美意,隻知道要聽文鶯吩咐,就點頭應允。小紅又低著頭,用手指絞著衣襟輕輕的說:“相公若是用不到大柱是,就讓大柱來船上玩,行不?”有福看著小紅的窘樣,嗬嗬笑了:“中,中,呃讓這老鱉每日都來,晚上也不必回了。”小紅不懂什麼是老鱉,但聽出有福在打趣她,啐了口,紅著臉跑回船上去了。翌日,有福用了早飯,打發大柱去船上找小紅耍,拿出自己的《槍炮術》要看文鶯是如何注釋的,卻聽到有人敲門。他開了門,見門外站著的竟是容昭陽。那日風光的容先生現在麵容憔悴,佝僂著身子,眼睛紅紅的,顯見是沒睡好覺,左臂用布吊在脖子上,該是受了傷。“容先生,快請進,快請進。”有福雖然氣他,但知道他來定然有些緣故,就壓住火氣往房裏讓。“叨擾,叨擾,多謝”容昭陽沒了那日吃飯時的神氣,哈著腰道謝,進了房,卻不坐下。“容先生坐,呃去沏茶。”有福把容昭陽往沙發上讓,就要倒茶。“不敢,坐坐就走,坐坐就走。”容昭陽半個屁股坐在沙發上,欠身說道。有福看了容昭陽的神態摸不著頭腦,就坐在沙發另一端,不知該說什麼。容昭陽用右手在懷裏摸了半天,掏出幾塊碎銀,放在沙發上。表情猥瑣的說:“這是老兄的十兩,外加十兩利錢,共二十兩,請仁兄查驗。”有福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順口道:“容先生這是為何?沒考中是呃老鱉,這銀子那能要回,更沒有收利息的道理。”話一出口,他又後悔了,便尷尬的嘿嘿兩聲。“兄弟知錯了,求仁兄不要再消遣兄弟了。請仁兄收下,放過兄弟吧。”容昭陽甚至露出了哀求的神情。宋有福本來聰慧,隻不過是不諳世事,又求仕心切,才上了當。看容昭陽的神情,也明白了幾分。隻是猜不透哪位老兄在為自己出頭。他慢斯條理的收起碎銀,繃緊了臉,說道:“知錯就好,呃也不再追究了。不過,”他拖長了音盯著容昭陽,半晌才接著說道:“恁個次毛,不是恁天良發現了吧?”有福說著說著真的生氣了。有福生氣,並不是因為容昭陽騙他銀子,而是因為自己被騙了銀子。被騙了銀子本來也不會生氣,他生氣是被騙了自己還不知道,而且,自己不知道,另有仁兄卻能識破。容昭陽也不知道“次毛”的意思,隻是連連哈腰說道:“是發現了,是發現了。上次騙了仁兄,兄弟就後悔得很。本想找機會尋訪仁兄,一直不得空。”“今日咋得空了?”有福冷笑道,有福還在生氣。“得空了,得空了。昨晚文姑娘吩咐了,過了今日,就饒不過兄弟了。”容昭陽用袖子擦了擦腦門的汗,提到文姑娘,他還心有餘悸。本來文鶯是吩咐過他不準提起自己名字的,自己說走了嘴,心裏更慌張,不停的叨叨:“啊,這個,不是文姑娘,是文公子,哦,是王公子,李公子…。”然後起身不停的打躬,若不是有福攙扶,他都要跪下了,不斷的央求,讓有福不要說出他提過文姑娘。有福真的大吃一驚,知道是文鶯替他出頭了。他不再生氣,心裏感到驚詫和甜蜜。他沒和文鶯說過托容昭陽走門路的事,想不通文鶯怎會知道了。更想不出這個文弱女子能有怎樣的手段讓容昭陽如此的恐慌。想到這裏,他甜蜜之餘又有些懼怕。有福心裏懼怕,反而更盼著早些見到文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