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淩晨四點準時在操場集合。有福這大隊共七十人,帶隊教官是東方連連長尼格裏。尼格裏身穿合體的軍服,手握三色國旗,騎在一匹白馬上,很是神氣。他一聲令下,策馬向大門外跑去,全隊分兩列跑步跟隨著。有福這十人此時也穿上了法蘭西軍服,但軍服很長,他們隻好把褲腿挽起來,可跑起來肥大的上衣還是晃來晃去的,惹得邊上的法蘭西士兵嬉笑不已。五點半的時候,天已經放亮了,尼格裏中尉的白馬一路小跑回到操場,沒多久,有福這十人小隊排成一列也回來了。這夥人大口喘著粗氣卻還是保持著隊列。又過了十多分鍾,才見到三三兩兩的法蘭西士兵呼哧帶喘的跑了回來,到了操場就東倒西歪的坐在了地上。如此跑了十天,才開始了正式上課。陸軍兵器課是孤拔將軍親自來上的,法國學員和東方連共二百五十人一起上課。開講前,孤拔先帶學員們參觀了陸軍兵器館,讓有福大開眼界。兵器館內陳列的都是火器,進門先看到的是步槍區。館裏的陳列了幾乎囊括自步槍問世以來世界上所有型號的槍支。每種槍支前都設有標牌,列明了名稱,國別,曆史,性能等,有福知道步槍是當今的主戰武器,所以格外的認真看。第一支槍有福便認識,是一支手銃。他在老師姚舉人家裏見過,據說是從撚匪手裏奪來的。那時姚舉人拿出手銃,神氣得吹噓它威力如何巨大,自己是如何機靈才奪了過來。姚舉人還給他表演,在二十步外放了個鬥笠,用手銃打去,三聲爆響震得耳朵嗡嗡的,鬥笠卻沒動。後來還是一陣風吹跑了鬥笠,姚舉人才放下槍去追,結束了這表演。當時有福,子旺,大貴,玉鳳都笑得前仰後合,如今有福看了說明標牌才知道,手銃是火藥發明後,管形武器中最原始的一種,也可以說是後來各種步槍的鼻祖。再往下看去就是各種前膛槍,就是從槍管填進火藥,壓實後點火的一種槍。館裏陳列著許多樣式,有早期的火門槍,需要在火門處點火,有稍後的火繩槍,加藥後點燃火繩即可發射。有福看了標牌險些笑出來,原來火繩可以把布用尿澆了後撚成繩。還有近來使用的燧發槍,這種槍帶有點火器,扣動扳機就能發射。有福見過燧發槍,製造局考試的時候,兵弁拿的槍就和館裏陳列的一樣。有兩種槍引起了有福的注意,一種槍個頭大槍管長。他仔細看標牌,是西班牙的穆什克特重型火繩槍,西班牙曾用它裝備了世界上第一個火槍團。另一種槍外表沒什麼特別,但槍邊放著把錘子。標牌上說,這種槍叫做來複槍,裝子彈時需要用錘子把子彈打入槍膛。滑膛槍槍管內是平滑的,來複槍管內壁有螺旋溝槽,比滑膛槍準確而且射程遠。不過,引起有福注意的還是幾隻後膛槍。後膛槍的子彈從後膛壓入,有圓錐形子彈,增加了槍機,壓彈速度比前膛槍快了許多。由於後堂槍問世晚,所以都是來複槍。館裏陳列著英國人佛格森在北美作戰時用過的後膛槍,普魯士人道賴澤發明了擊針後膛槍。最讓有福注意的還是一支剛問世不久的毛瑟槍。這種槍是德國機械師毛瑟發明的,使用金屬子彈,帶機栓和彈盒。彈盒裏可以裝八發子彈,每拉一次機栓可以發射一發子彈。有福想,這種發射速度和射程,一名士兵豈不可以對付上百人的衝鋒。他想到文舉,不知能不能學會造這種槍,如果將來有了這槍,大清帝國的軍隊可真的能以一當百了。過了步槍區,是火炮區,裏麵也是各色火炮。從最早的拋石機,青銅火炮,鑄鐵拋石炮,後來的重型加農炮。有巨大的能發射鐵彈的攻城加農炮,也有小巧靈活的野炮。有福在步槍區用了太多時間,當他要看炮的時候,學員們已經紛紛回到會館了,有福也隻要跟著離開。兵器課講得是槍械的曆史原理和使用,學員們先看了實物,學得很快。下了課就又是練操。練操就是練習隊列。尼格裏中尉對隊列要求非常嚴格,不僅橫排要平,豎排要直,每個人的間距都要絲毫不差,每一步的步距也要嚴守要求。他一手拿著皮鞭,另一手握著木尺,隊列走幾步就要喊停,然後挨著個丈量尺寸,稍有差池就要抽上幾鞭。這可苦了留學生們:那些尺寸都是按照法國軍規設定的,有福他們個子矮,腿短,軍服又大的礙事,很難按照規定的步幅行進,所以挨了不少鞭子。挨鞭子也罷了,那些法國學員還不停的嘲笑他們,說不是東方連,是矮人連。如不是法國人擔心在隊列裏嬉笑也是要挨鞭子的,隻怕在行進過程中就要被笑了。每當散了操,法國學院們必定三倆一夥,學著被鞭打時的苦樣,然後哈哈大笑。還有學員拽住留學生的辮子用鞭梢抽他的頭,嘴裏喊著:“蠢豬,步子邁大點。”一日上操的時候,有福的步子又沒跟上隊,挨了兩鞭。因為是隊長,尼格裏中尉算是留了情麵,若是其他人,恐怕要挨五六鞭了。散操後,有福往回走,一個學員拉住他的辮子往後拽,邊上的幾個人哈哈大笑。有福本性是脾氣很好的,有人罵他,甚至打了他幾下,他多是低了頭就走,甚至有時覺得人家打他是他衝撞再先,反而給人家低頭賠罪。不過他做了隊長後,這群法蘭西人常欺負他隊裏的人,回到房間後大家免不了要抱怨,有時氣極了還會落淚。但他們在人家地界,體格又和人家相差甚遠,故此沒有人敢生事。有福看在眼裏,早就琢磨要教訓這幫洋人一次。他要教訓洋人不光是為同伴出氣,還想讓大家欽佩他,服了他。這群人遲早要回國共事的,此時趁著大家都又窩囊又害怕的時候自己出頭,將來這撥人就都是自己的幫襯了。有福算計這事幾天了,今天這廝惹他,恰好讓他尋到了機會。他回手拉住自己的辮根,也不回頭,冷聲道:“放開。”那洋人雙手拉著有福的辮子不放,嘴裏還罵著:“死猴子,就不放又怎樣?”有福也不言語,忽然跳到洋人麵前,抬手一拳正打中洋人鼻子。洋人不曾防備,哎喲一聲鬆了手去捂鼻子,不防有福提起腿膝蓋又撞到他小肚子上。洋人疼得彎下腰,有福閃身到他後麵一腳踹中屁股,這洋人又“啊”的叫了聲趴在地上。有福動作很快,直到洋人趴在了地上,周圍的人才反應過來。有福身邊的東方連隊員轟然叫好,圍觀的洋人則目瞪口呆。有福打倒了洋人,自己整理下軍服就要離去,那洋人從地上抬身坐起,衝有福喊著,不準走,我要和你決鬥。有福學習法語的時候是知道“決鬥”這個詞的,也估摸著就是單挑獨鬥的意思,他不屑的“哼”了聲,自顧往回走。不料身後的洋人一片罵聲。原來,法蘭西騎士是崇尚決鬥的,一方受了侮辱就會提出決鬥,另一方或者道歉,或者接受決鬥。他們的決鬥可不是打架,是要約定時間,講究禮儀,往往致死方休,官府也不追究。決鬥死去的會受到尊敬,逃避決鬥的則受人鄙視。許多法蘭西貴族,甚至是公爵都死於決鬥,為此皇室曾明令禁止決鬥,但在軍中仍保有這個傳統。似有福這般對決鬥要求不理睬的實在是很無禮,不僅侮辱了洋人也顯得自己懦弱。有福聽到罵聲,知道有什麼不對,就站住,轉身望著坐在地上的洋人。那洋人還在喊著決鬥,有福正不知該如何應付的時候,尼格裏中尉從人群後擠出來,對著坐在地上的洋人就是一鞭,大聲罵道:“國家已經到了如此危急的時候了,你們不定何時就要上戰場共同為皇帝效力,你還在這裏為私事爭鬥!給我滾回去。”那洋人見中尉發火,趕緊爬起來就要溜。其實,他喊了決鬥就開始後悔,因為有福的一拳一膝一腳,他感受到的力量如受重錘猛擊,若是真的決鬥隻怕就要丟了性命。若是丟了性命,在裏昂等著他的瑪麗姑娘就會傷心,瑪麗傷心也就罷了,隻怕她還會另尋男友。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另一個男人摟著他的瑪麗。可是當著如此多的人讓這腦後拖著辮子的東亞人侮辱實在丟臉,激動之下才喊出了。本來有福走也就走了,他喊了決鬥有福不接受那就算有福懦弱,不料身邊的朋友又一起把有福罵了回來。他悔得不得了,心裏可勁的罵這些幫倒忙的人,嘴裏卻隻得還說決鬥的事。直到中尉來解圍他才鬆了口氣,雖然鞭子抽得重,可他心裏已經樂開了花。尼格裏中尉對有福說道:“事情我都看到了,不是你的錯,你回去不吧。”其實他也不是不想袒護自己人,隻是遠遠看到了有福的幾個招式也很吃驚。很快就要打仗了,現在正是用人之際,這個辮子兵倒不可小覷,他暗中想。有福回到營房,東方連居然列隊向有福行了軍禮,然後歡呼著把有福圍在中間,七嘴八舌的稱讚他的武功,都在說,應該和那洋人決鬥好好教訓他們。就連那個趙子龍也過來恭維了有福一番,而且的確是發自內心的。有福經過製造局的訓練,又在船上過了幾十天,除了還是把你說成恁,我說成呃之外,已經算是能說一口標準官話。他揮了揮手讓大家靜下來,對大家說這是人家的地盤,我們來是來學習軍事回國報效朝廷的,一些小事能忍則忍罷。大家都稱是,有一人忽然問道:“教官說要打仗,這是怎麼回事?”眾人紛紛搖頭,有福也不知曉,便道:“不去管它,呃們隻管操練學習,若是用到呃們,自然會講給呃們的。”經曆了這事,洋人們倒是不敢再欺負東方連了,見了有福還有種敬畏的目光。隻是孤拔將軍神情越來越凝重,還調整了課程安排,提前結束了兵器課,開始講解陣法。學了陣法,有福他們才知曉為何尼格裏中尉對步伐隊形要求的那麼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