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慶堂中,高宗不停的吃,眼睛都不抬起。大王妃坐在高宗身邊,麵帶憂色。李寅永年事已高,在寒風中站了半日,身體就支持不住了,隻好告假不來赴宴。大王妃本想和他商議提拔兩個侄兒的事情,見他如此虛弱,很是擔心。李寅永不在,大院君坐了左班首位。大臣們凍了半日,進到溫暖的殿裏,有吃有喝,就熱鬧起來。大家紛紛給大院君敬酒慶賀,大院君都謙恭的回禮。在左班的末位坐在一位青年官員,冷眼看著熱鬧的場麵,慢慢的噙著酒,不言不語的。他就是大院君的幕僚千喜然,現在官居承議郎。這是個六品的官銜,本來是沒有座位的。但他隨大院君赴大清求誥命有功,特讓他坐了東班末位。這時殿裏的文武兩班都是正五品以上的,他不言語,自然也沒人搭理他。大院君見他獨坐,舉杯對他微笑,然後幹了。他臉上也露出一絲笑意,喝掉了杯中的酒,依然不發一言。大院君的府邸叫做雲峴宮。大院君這晚喝了許多酒,回府後就沉沉睡去,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晌午了。管家見大院君起來,就通報說,千喜然大人已經在客廳等候多時了。大院君很不高興的說:“我不是早吩咐了,如果千喜然大人來,不論我在做什麼,都有馬上通報。”管家委屈的解釋說,他來通報過幾次,大人睡的死,推都推不醒。大院君一邊穿衣服一邊說:“快去請千喜然大人過來,再把粥也端過來。”大院君的寢室在一個獨院中,他夫人已經過世幾年了,自己獨住這裏。除了管家,也隻有千喜然能進來。大院君正在漱口,千喜然已經掀開門簾走了進來。大院君指著床頭說:“你先坐,我洗了臉再聊。”千喜然微微一笑,盤腿坐在了床上。管家端了粥過來,大院君讓管家去把院門關了。管家知道這裏有要事商議,就出去關了院門,自己也不顧天氣寒冷,站在院門外守著。大院君喝了口粥,問道:“你看昨天宴會熱鬧嗎?”千喜然所答非所問的說:“昨天在仁政殿前,我注意到趙寅永大人目光散亂,精神萎頓。後來他果然沒有參加宴會。我看他日子不多了。”大院君又喝了口粥,點點頭,看著千喜然,眼神在鼓勵他繼續說。“如果趙大人不再理事,按照慣例,領議政大臣非大人莫屬。”千禧然起身給自己倒了杯白水,又側坐在床邊繼續說:“我看大王妃神情不定,想必也在考量這事。”大院君把粥碗放下,說道:“大王妃最親近的是趙成夏和趙寧夏兄弟了。”大王妃在加冠禮上想著要提拔的侄子,就是這兄弟倆。千禧然點頭,道:“我想大王妃會讓趙成夏進議政府,趙寧夏執掌內禁衛。”大院君聽了,閉目思索了會,問道:“你看應該如何應對?”千禧然道笑道:“大人想必胸有成竹了。我說說我的想法,看和大人意不。依我看,這事難以阻止,不如以退為進。下次朝會,大人就奏請趙成夏入議政府任右議政,位子僅在大人之下。大王妃會明白,如果趙寅永大人去職,大人接任領議政,趙成夏就能升任左議政,也算是位極人臣了。趙寧夏嘛,任都總管好些。”大院君聽了哈哈一笑,說道:“我正是這樣想的。趙成夏這人昏庸無術,坐什麼位子都成不了大事,不如給足了大王妃的麵子。趙寧夏卻精明強幹,如果掌握了內禁衛的話是心腹大患。都總管名義上總督五衛兵馬,是武班的高職了,卻沒什麼實權。”兩人說到這裏,相視一笑,就換了話題。千禧然說:“昨天宴會,兩班官員一共七十六人。向大人敬酒三次以上的有二十一人,其中文班十五人,武班隻有六人。向趙寧夏大人敬酒三次以上的有五十二人,文班二十二人,武班三十人。如何收攏人心,大人還要思慮。”大院君點頭,說道:“知道了,這事容我再思量幾天。”千禧然見大事已定,又笑著說:“大人可有雅興手談?”大院君哈哈大笑,說道:“你連贏了我十盤,還要過癮?”說著,他拉了床邊的一根繩子。這繩子通到院門,栓了個鈴鐺。管家聽鈴鐺響了,趕忙進院問大人有何吩咐。大院君讓他把圍棋拿到臥室來。不一會,管家拿來了圍棋,對著千喜然笑道:“大人,你要是再贏了我們主人,恐怕這房裏的瓷器就被摔沒了。”大院君聽了,惱火的說道:“你這廝胡說什麼,該打。”管家也不懼怕,嗬嗬一笑,說道:“是,我該打。大人慢慢下,若是再輸了也不用摔東西,打我就是了。”大院君對千喜然笑道:“你看這奴才,被慣成了什麼樣子?”千喜然知道,這管家不僅是大院君的心腹,對大院君衷心耿耿,而且早年大院君曾遇到強盜,多虧管家拚命搏鬥才脫了險,管家卻身中八刀,險些喪了性命。千喜然對管家笑道:“老叔如此小氣,摔幾件瓷器算什麼,明日我搬些來,讓大人摔個夠。”大院君對千喜然佯怒道:“你怎就一定能贏了我,我看你還是今天回去自己摔吧。”千喜然哈哈一笑,把黑子遞給大院君,說道:“大人先請。”就在大院君和千喜然商議的時候,趙寅永帶病覲見了大王妃。趙寅永走路都很困難,軟轎直接抬入了大造殿,他就斜躺在軟轎裏和大王妃說話。“叔叔現在需要將養身體,您看誰來暫時主持議政府?”大王妃單刀直入的說。“大王妃,老臣的身體恐怕是難以複原了。咳咳,確實需要考慮繼任人選了。”趙寅永邊說邊咳嗽著。“按照我國慣例,領議政大臣該是大院君擔任。所以,您能考慮的也就是左議政大臣了。”大王妃皺著眉頭說:“大院君任領議政不過是慣例,如果我堅持不肯,他也做不成。”“咳咳,大王妃不下旨他自然做不成。不過,除非能抓住大院君些把柄,否則,這種違例的事會引起滿朝非議的。大院君口碑甚佳,大王妃有什麼理由不任命他呢?”大王妃聽了,低頭思索了陣,說道:“叔叔說的有理。如果讓趙成夏任左議政,趙寧夏執掌內禁衛軍,您看怎樣?”趙寅永點頭說道:“大王妃安排的極好。內禁衛軍統領非常重要,但官銜並不高,隻要大王妃提出,料想不會有反對的。左議政是正一品,位列文班第二位,趙成夏的資曆淺薄,還要仔細籌劃才好。咳咳咳咳。”趙寅永喘了幾口氣繼續說:“大王妃不妨和大院君先談談。如果大院君能提名事情就好辦了。”大王妃點頭稱是,又說趙寅永身體不宜勞累,既然大事已經謀定,就回府休息吧。大院君和大王妃分別謀劃的時候,高宗睡了個懶覺剛剛起床。加冠禮時,天氣冷,陌生人又多,自己隻能按照事先演練的樣子做,他覺得無聊至極。宴會上好吃的倒是不少,不過房裏亂哄哄的,也沒正經吃上幾口。散了典禮,他累得躺下就睡著了,第二天中午才起來。這是他當上國王的第一天,也是睡在熙政殿的第一天。他醒來,見寬大的床被四麵黃綢簾子圍著,房裏靜悄悄的沒有人聲。他還是個十一歲的孩子,在家裏時總有老媽子陪伴,突然一個人了,就嚇得大叫起來。這時外麵有個嬌嫩的少女聲音說道:“陛下醒了,讓奴婢伺候您洗漱。”說完,掀開了床頭的幔帳。高宗見這小女孩和他年紀相仿,皮膚白皙,大眼小嘴,身著宮衣,很是俊俏。他孩子氣的問:“你是誰?怎麼在這裏?”小女孩對高宗施禮,笑著說:“我叫李順娥,是這裏的致密尚宮,專門伺候王上起居的。”高宗昨日被大人擺布了一天,這時見到這小女孩覺得很親切,尤其覺得她笑的時候臉上的酒窩好看,就想多逗她笑。他從床上跳下來,赤著腳在殿裏又跑又跳,嘴裏嚷著:“快給我衣服,穿上了出去玩。”李尚宮拿著布靴追他:“王上,靴子。快穿上,別凍了腳。”高宗跑了一陣,才坐下換了衣服,穿上鞋襪。洗漱後他就要找地方耍,李尚宮說用過飯帶他去後苑,他才肯坐下來吃。李尚宮自八歲入宮學習各種宮廷禮儀,到這時已經四年了,對宮裏非常熟悉。高宗用過飯,她就帶著高宗去遊後苑。他們穿過樹林中的小徑,來到小湖邊。湖中心有八角亭,岸邊有四座小橋連著亭子。湖裏本來都是荷花,但現在已經結了冰。前幾天剛下過雪,樹上,岸邊,亭頂都白皚皚的,非常好看。李尚宮要帶高宗去亭子上看,但高宗要去冰上跑。李尚宮攔不住,隻好提心吊膽的跟著。高宗握了個雪球要塞到李尚宮衣服裏,嚇的李尚宮掉頭就跑,高宗在後麵嘎嘎笑著追,不想腳下一滑,摔了個屁蹲。李尚宮見高宗摔了,嚇得趕緊回來攙扶,卻被高宗一把拉到在冰上。高宗抱著李尚宮在冰上打滾,粘得滿身是雪,開心的哈哈大笑。李尚宮受了感染,一時忘了身份,也又是尖叫又是大笑的,抱著高宗不撒手。這死氣沉沉的深宮,因為這兩個孩子,倒添了些許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