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正喝得高興,一個穿鎮遠號軍服的水兵慌張的進來,頭上流著血,在林泰曾耳邊悄聲說了幾句。林泰曾聽了大怒,站起來拍著桌子大罵:“混賬東西,欺人太甚。”劉步蟾忙問出了什麼事,林泰曾讓那水兵又講了一遍。原來,鎮遠號的六名水兵結伴上岸,想買些東洋玩意帶回去送給媳婦孩子。幾個人正在街市閑逛,被十多個日本人圍了起來。雙方言語不和,日本人就動了手,把幾個水兵打得頭破血流。兩邊正鬥著,來了一隊日本巡警。日本人對巡警說水兵調戲女人,巡警不由分說就要把水兵們抓起來。這水兵乘亂跑來報信,估計其他幾人都被抓走了。林泰曾聽了,怒氣衝衝的要去要人,被劉步蟾攔住了。劉步蟾說,這事關兩國外交,還是趕緊回去發電報,請朝廷與日本公使交涉為好。劉步蟾死拉著林泰曾回到艦上,給丁提督發了電報,還沒收到回信,日本軍警已經壓著五名水兵來了。林泰曾不知道,那些日本人本是故意尋釁的。領頭的一人本是駐紮在朝鮮的日本陸軍少尉。朝鮮叛亂的時候,他在景福宮裏挾持高宗,最後被袁世凱抓了。事態平息後,他回到日本,因做過俘虜被革了軍職。從此,他對大清恨之入骨。這次北洋軍艦停靠長崎,這人就約了同被革職的一幫弟兄來尋清兵的晦氣,恰好在街市遇到了幾名水兵,於是打了起來。自從北洋軍艦到達長崎,日本軍部就派了許多便衣在岸邊監視。巡警扣押水兵的事立刻被便衣彙報到了軍部。軍部很快來了指令,要長崎官長立刻放人。所以,幾個水兵被押了回來。其實日本軍部也沒安什麼好心。他們這幾年都在籌劃,要和西洋列強共同瓜分大清。但北洋水師的建立給了他們沉重一擊。為此,日本政府一方麵對大清示好,一方麵暗自增加海軍力量,打算待自己力量強大後再與大清爭長短。所以,他們很痛快的答應了北洋軍艦在長崎補給,而且提前做了準備,很快就滿足了軍艦的需求。像這種爭鬥的小事,當然不能影響軍部的大計,所以,軍部馬上決定放人。第二天,北洋四艦啟航,返回了各自駐地。直到鎮遠艦回到劉公島,也沒接到總督丁汝昌的回電。倒不是丁汝昌怠慢公事,而是林泰曾的一封電報,又在北洋水師總署衙門引起了一番爭鬥。丁汝昌接到林泰曾的電報,覺得事態嚴重,就給總理衙門擬電文,請他們與日本公使交涉。正在寫電文的時候,琅威來了。琅威知道了這事,氣得暴跳如雷,一定要丁汝昌下令,讓四艦炮轟長崎,給日本人些顏色看。這樣的大事丁汝昌如何肯做?他耐心的對琅威說,這事關兩國外交,不能魯莽行事。琅威卻大聲說道:“你們自稱天朝,為什麼被列強分割的七零八落,還要到處賠款?就是因為你們太軟弱。這次不給日本人顏色看,下次就不是抓水兵了,他們會來占你們的國土。”丁汝昌賠笑著說:“先生言重了。這不過是些小糾紛,理應通過外交解決。如果開炮,那可是兩國開戰了,這可不是下官能決定的事情。”琅威冷笑一聲,說道:“什麼開炮就是開戰,荒唐。當年我們大英帝國炮轟浙江海防炮台,開戰了嗎?美國人炮轟朝鮮海防要塞,開戰了嗎?難道我們大英帝國海軍,還有美國海軍,開炮都是先請示本國政府的嗎?你們就是懦弱,懦弱你懂嗎?”丁汝昌不樂意聽了,收起笑容說道:“國體不同,各國處理問題的方式也不一樣。我們大清崇尚儒學,凡事留有餘地,比不得你們西洋人強橫無理。”琅威哈哈大笑:“什麼儒學,分明就是懦夫。你知不知道自己手中的艦隊規模能排進世界前五。開幾炮嚇唬日本人都不敢做,花大把銀子建這麼個艦隊有什麼用。”說罷,琅威憤怒的走了,氣得丁汝昌坐在椅子上發呆。正在這時,丁汝昌又接到鎮遠號發來的電報,說水兵的事情已經解決了,正在返航途中。丁汝昌這才鬆了口氣,但心裏對琅威非常不滿。他左思右想,給李鴻章發了封電報,要求辭掉琅威。他電報裏說,琅威剛愎自用,已經惹起眾怒。各船管帶都來告狀,如果不辭掉他,自己也無法服眾。丁汝昌說的這些倒不是空穴來風。琅威的訓練非常嚴格,而且以身作則。他要求全軍每天清早出早操,圍著海島跑兩圈,軍官們必須跑在前麵帶隊。其後是舉炮彈,爬纜繩,一係列的身體訓練讓軍官們叫苦不迭。接著又是教授機械工程,航海知識,每隔幾天還要考試。雖然軍官們都在福建船政學堂讀過書,又曾留洋深造,但日子久了,已經忘了許多。而且,琅威講的都和這些軍艦相結合,不是之前那些理論能比擬的。演習的時候,琅威也給大家出難題。本來實戰演習,都是在海裏預設了浮標,軍艦開到浮標處,對著靶船開炮。浮標和靶船的距離都是預先計算過的,所以幾炮就能擊中靶船。但琅威偏說要和實戰結合,取消了浮標,軍艦要費幾十發炮彈才能打中靶船一次。琅威這些事讓軍官們辛苦,又沒麵子,而且,他還克扣軍官們的餉銀。琅威寫了個告示,說完不成早操扣若幹,考試不及格扣若幹,演習不合格扣若幹。軍官們被扣了許多銀子,自然牢騷更多。不過,軍官們也就是發發牢騷,丁汝昌說的必須辭掉琅威,其實是他自己的意思。琅威已經不是第一次和他爭吵了,這回居然當麵罵他是懦夫,這讓他再也無法忍耐。他又想,自己現在已經十分熟悉水師了,不像之前那樣要仰仗琅威。所以,他給李鴻章發了電報。李鴻章接到電報也覺得為難。他是在戰場上真刀真槍拚殺過的,深知嚴格練兵的重要性。但他也洞悉國人的心性,知道北洋水師的管帶都是福建幫,平時還好,一旦和外鄉人有了矛盾,老鄉的力量是很強大的。李鴻章想了幾天,覺得現在世事艱難,軍隊的團結穩定還是第一位的,就決定免去琅威北洋水師總教習的職務,請他來直隸總督衙門任職。出於對他的尊重,李鴻章給他寫了親筆信。琅威被免去了教習一職,是不會接受李鴻章的邀請的。不過,他心裏憋屈,在返回英國前還是來了天津和李鴻章道別,實際上是要申訴一番。李鴻章有自己的苦處,得知琅威來天津的消息,他很想和琅威好好聊聊。但他這些苦處又不能讓外人得知,就讓宋有福來做翻譯。雖然宋有福的英文不是很流利,但從保守秘密的角度看讓李鴻章非常放心。琅威滿心委屈的來到直隸總督府,看到李鴻章蒼老憔悴的樣子,一肚子苦水竟不知從何說起,還是李鴻章先說道:“先生,宋軍門也不是外人,今天就咱們三個,有什麼話大家就直說了吧。”在劉公島的時候,琅威和宋有福很熟悉。宋有福起身拱手,先把李鴻章的話翻譯了,然後對琅威說:“先生,恁的委屈李中堂心裏清楚。可李中堂也有苦處,還望先生能夠體諒。”琅威連連點頭稱是。李鴻章接著說道:“先生為我北洋水師嘔心瀝血,從嚴治軍,我都是知道的。先生關於練兵的條陳並無不妥之處。不過,炮轟長崎的建議的確不和國際公法。”琅威點頭道:“中堂大人說的事。我也是當時氣憤至極,口不擇言了。為這事惹惱了丁軍門,的確是我的不是。”李鴻章擺了擺手,苦笑著說:“雖然與國際公法不和,可先生關於英國炮轟我浙江,美國炮轟朝鮮的說法,也是很有道理的。唉,我大清也想如英美那般強硬,難啊。”琅威聽了宋有福翻譯,剛要說什麼,被李鴻章又截了話頭:“這次讓先生離開水師也是無奈之舉,還望先生體諒。我也不瞞先生,大清的科舉考的是八股,對實事經濟實無大用。所以,朝廷人才匱乏啊。”李鴻章歎息著繼續說:“為此,我們從十年前選了百名孩子,專學西洋的數術機械,而後又專門設立了福建船政學堂。學成後擇優送去留洋的現在都做了管帶,其他的也都是骨幹軍官。現在的北洋水師隻能靠這般人。”琅威欠身說:“這個我知道。如果不是中堂大人十年前就開始籌劃,也沒有今天的北洋水師。”李鴻章苦笑道:“這是朝廷聖明,我不過是盡人力罷了。不過,現在已經顯露出弊病了。當初選的孩子都是福建人,他們又一起長大,感情篤深。我們中國人是最講究這個的,現在外省人想在水師立足,難啊。”宋有福翻譯了這段後,自己又說:“是啊。就連丁軍門起初都險些被這幫人耍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