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來
電影劇本
作者：馬一丹
高亢、嘶啞的秦腔在激烈的鼓樂伴奏下奮力地嚎開了——
無銀錢當時把英雄困倒，
大丈夫低下頭淚如雨拋，
早知曉蘇季子居心薄傲，
悔不該和小人掛冠夜逃……
在這老腔老調中，一張張老照片出現在鏡頭前，它們經年日久已經發黃，後麵出現的照片看起來拍攝的時間與今天越來越近，逐漸變成了彩色的和流行的樣式——
第一張照片是四十多年前一對新婚的陝西夫婦，他們穿著樸實，目光拘謹地看著鏡頭，身子僵直；
第二張照片還是那對夫婦，女人懷裏卻多了一個男孩。他們夫婦的神態也自然了一些；
第三張照片上那對夫婦坐著，他們兩邊各站著兩個孩子。前一張照片中那懷抱的男孩長大了，他正在那裏用手指頭挖鼻孔，而隔著父母站著他的可愛的小妹妹，腦側梳著兩條小辮子；
第四張照片裏，這對夫婦已經人到中年，他們笑對鏡頭，表情裏對生活充滿了知足的幸福。他們身邊的兩個孩子已經長大，男孩對著鏡頭伸出舌頭做鬼臉，妹妹害羞地笑。妹妹的懷裏又抱著個小男嬰。
秦腔唱段的聲音逐漸弱了下來，小佳佳的旁白悄然響起：我家裏最多的就是照片，因為我家開照相館。聽媽媽說，姥爺活著的時候，姥姥總愛叫他——照相的，吃飯啦！
又一張照片出現了，照片已經變成了彩色的全家福：還是這一家人，不過時光已經進入到八十年代初期，那對夫婦已經上了年紀，他們便是佳佳的姥爺和姥姥。前一張照片中，姥姥懷抱著的男嬰是佳佳的小舅，他已經有十五歲的樣子，卻依然靦腆地靠在姥姥的身邊，而佳佳的大舅戴著一副蛤蟆鏡，留著時尚青年的大鬢角，上唇還有小胡子。而佳佳的媽媽已經出落成了一個自信地笑對鏡頭的大姑娘。
再一張照片是正值花季的佳佳的媽媽，十分美麗。
佳佳的旁白：這就是我的媽媽馮曉麗。
下麵一張照片中，佳佳媽和佳佳爸靠在一起，中間多了一個瞪著機靈的大眼睛的小女孩。
佳佳的旁白：這就是我了！我媽說，姥爺不喜歡女孩，可我大舅卻很喜歡我，每次來都給我帶好東西！
在這一張照片上，還坐著佳佳的姥姥於秀蘭，她的身後站著佳佳的大舅馮大誌。馮大誌老板樣子的打扮，頭發很亮，腋下還夾著個老板包兒，誇張地咧嘴笑著。
佳佳的旁白：姥姥最喜歡的是我大舅，我也好喜歡他！
大舅的笑容大大咧咧、無所顧忌。
畫外的秦腔唱段再次響亮了起來，鞭炮聲也響了起來，好不熱鬧。
推出片名：《春去春又來》。
1.四季照相館外 日
大街上有一些行人站住看放鞭炮，有人還推著自行車。
不遠處，一個推著小車的小販用陝西話叫喊：“醪糟醅嘍——”
一個老舊而簡陋的小門麵，頂上掛著一塊落滿灰塵的牌匾“四季照相館”。這木質結構的樓有兩層，有些古建築特色，上麵住人，下麵是照相館，就坐落在這條城牆根下小街角上。
木質的大門上張貼著大大的紅雙喜字，兩側寫著“金玉良緣，百年好合”的對聯。
穿攝影背心的攝影師春林站在照相館門外，拔出嘴裏叼著的煙將鞭炮點燃。
鞭炮爆響，紅色的紙屑灑滿一地。
2.四季照相館內 日
不很寬敞的攝影室裏擺放著包式攝影機和一些簡易的燈具。一麵牆是照相用的布景和座位，布景上畫著很傳統的小石橋和梅花。旁邊還擺放著為小孩子照相準備的木馬和小汽車。另一麵牆邊立著為顧客準備的穿衣鏡和梳妝台。
馮曉麗對著鏡子在打扮著自己，攝影師傅春林放完鞭炮走了進來，看到背對自己照著鏡子的馮曉麗，無聲地凝望。
馮曉麗發現了春林，回過頭問：你也快收拾一下吧，時間快到了！
攝影師：噯，我都準備好了。
馮曉麗：你還穿這身兒？
攝影師看著她。馮曉麗指指放在布景前顧客照相用的座位上疊著的衣服。
馮曉麗：穿那個吧，是孩子她爸的，應該合適。
馮曉麗快步上了樓梯，朝樓上走去：佳佳！佳佳！
春林師傅默默地看著佳佳和馮曉麗的背影，又看向那衣服。
衣服靜靜地擺放在那裏。
3.於秀蘭家客廳 日
放大鏡下，一個小紙盒裏躺著一隻蠶寶寶，它的身子通透發亮，一隻小手伸過來摸了摸蠶寶寶，蠶寶寶動起來。
一個大約五歲，梳著西瓜太郎式短發的小女孩兒趴在窗台前，手裏拿著一個放大鏡，仔細地觀察著蠶寶寶。她就是佳佳。
佳佳撕了幾片桑葉蓋住蠶寶寶。
蠶寶寶笨拙地從一堆桑葉中鑽出腦袋，佳佳又拿桑葉蓋住它。
馮曉麗畫外音：佳佳，還玩兒哪！
佳佳不情願地收起小紙盒，放進衣服口袋裏，從窗台前走開。
馮曉麗來到女兒麵前，手裏拿著一套紅色的衣服和一雙紅色的鞋：還玩兒！我就不知道你大舅給你個放大鏡幹啥！快點兒吧！不然，你小舅他們就等急啦！
馮曉麗一把拽過佳佳，三下五除二地給她換上那身紅色的衣服。
佳佳偷偷地掏出口袋裏的小盒子，心虛地對著媽媽歪著頭笑。
佳佳的旁白：唉！媽媽幹啥事兒都像家裏著了火似的。
4.於秀蘭臥室 日
七十出頭的於秀蘭正閉目盤腿端坐著修煉著氣功，而她麵前擺放的卻是佳佳大舅馮大誌的照片，照片前麵有一個小碗，裏邊裝著一些黃豆。
於秀蘭默默念叨著，然後，她伸出雙臂對著麵前那碗黃豆發功了。
於秀蘭睜開眼睛看看碗裏的黃豆。
黃豆靜靜的，沒什麼變化。
於秀蘭便又閉上眼睛運氣了。
5.於秀蘭家客廳 日
馮曉麗已經給佳佳換好了衣服。
佳佳把裝著蠶寶寶的小盒子偷偷地放進衣袋裏。
馮曉麗：那是啥東西？
佳佳：糖……
馮曉麗：糖還藏啥？今天你小舅喜糖還不夠你吃的？快去，叫你姥姥，咱們該走啦。都啥時候啦，還在那兒練她那個鬧神鬧鬼的氣功！
佳佳笑了：媽媽、媽媽你過來——
馮曉麗不耐煩地把耳朵湊近佳佳的嘴。
佳佳：姥姥朝著黃豆發功呢。她說她師傅說，練好了，能讓黃豆動起來！
馮曉麗：哼！啥鬼話她都信。快去，叫姥姥走啦！
6.於秀蘭臥室 日
於秀蘭緊盯著一碗黃豆，一邊念咒語一邊用兩手在碗旁發功。她沒注意到佳佳悄悄地捂著嘴溜了進來，偷看姥姥練氣功。
於秀蘭念念有詞：觀世音菩薩，彌勒大佛，太上老君，過海八仙，齊天大聖，土地爺爺，王母娘娘……如果你們聽到了就顯靈吧……阿彌陀佛……讓我那不爭氣的小子快點回來！
佳佳看了看黃豆碗，又看看閉著眼睛的姥姥，她眼珠一轉，躡手躡腳地走向那黃豆碗，偷偷地拿出了身邊的小盒子，把啥東西放到了碗裏。然後，又悄悄地躲到姥姥身後。
於秀蘭再次睜開眼睛，奮力發功。突然，她驚呆了。
小碗中的黃豆竟然微微地動了一下。
於秀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黃豆確實在動。
於秀蘭：我的神呀！動啦，動啦！黃豆動啦！
佳佳在偷偷壞笑。
於秀蘭起身跑出屋子去。
姥姥畫外音：靈驗啦，靈驗啦！
佳佳連忙從小碗裏取出了黃豆下藏著的蠶寶寶，放進了自己的小盒子裏，藏了起來。
佳佳的旁白：姥姥練了一年的氣功，總算在我的幫助下成功啦！
樓下傳來馮曉麗的吼聲：佳佳！走啦！你們都得把我急死！
7.西安飯店內的婚禮廳 日
歡樂的婚禮現場，熱鬧異常。
新郎是佳佳的小舅馮大為，穿著結婚禮服和新娘沈晴一起在席間和前來參加婚禮的親朋好友們打著招呼。
於秀蘭、馮曉麗還有佳佳已經坐在了主桌位置上，同坐在身邊的新娘父母客氣地說著話。
馮曉麗在給新娘父母倒茶。
佳佳拿出了放大鏡放到眼前對著整個大廳看，大廳裏所有的東西都變形了。連笑容可掬的沈父的臉也變形了。
馮曉麗：討厭！
佳佳：我要去看看新娘子！
馮曉麗：去吧，不許亂跑！（對新娘家人歉意地）一點兒不懂禮貌！
新郎新娘滿麵春風地應酬著。
佳佳跑過來了：小舅媽，你真漂亮！
新娘俯身親了佳佳一口。
新娘：佳佳也漂亮。
佳佳不好意思地：以後我也要當新娘子……
馮大為和沈晴都笑了。
有人抱怨：咋回事兒啊？都這個時候了，咋還不開始啊？
另一人：八成還有啥大腦袋要來吧？
抱怨的人：再大的官兒也不能讓咱們這麼幹等著吧？
主持人偷偷看了看手表，有些焦急。
沈晴偷偷看了看表，焦急地問馮大為：你哥咋還不來啊？讓這麼多人等著啊！
馮大為：我說開始吧，可我媽非讓等著他來！我咋辦……
主持人作出職業的歡樂狀，手持話筒來到台前：各位尊貴的來賓！我剛才說了，今天是新郎馮大為先生和新娘沈晴小姐大喜的日子。在婚禮正式開始之前，我想先為二位新人獻上一首歌曲來為大家祝祝興，大家說好不好？
人們：好！
主持人：唱得不好，請大家原諒啊！
音樂響起來了。
主持人唱了起來，盡管他有些賣弄和做作，但唱得還算順耳。
所有人的表情都焦灼不安起來。
沈父開始偷偷地看表。
馮曉麗悄悄對於秀蘭耳語：媽，別等啦！快開始吧！再等就失禮啦！
於秀蘭還是不言語。
馮曉麗起身到主席台旁，對那邊上的一個人說了什麼，那人便上台傳話告訴了主持人。
主持人：各位尊貴的領導、來賓和所有的親朋好友，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來啦！我宣布，婚禮正式開始！
《結婚進行曲》響了起來。
新郎新娘在人們的掌聲中走向主席台。
人們安靜了下來，都沉浸在這美好的時刻。
新郎輕輕地拉著新娘的手，緩緩地朝前走著……
突然，馮大誌衝了進來，他的身後還有兩個保安也跟著追了進來。
馮大誌憤怒地甩開被保安抓著的胳膊：幹啥？幹啥！
保安：先生，請您出示請帖。
馮大誌：我是新郎他哥！朝我要啥請帖！
婚禮現場有點亂，人們都紛紛看向馮大誌。
馮大誌突然發現了自己的弟弟，他高高地揚起了手，大聲朝他那邊招呼著：嘿！大為！我來啦！
馮大為被弄得不知所措，他朝哥哥點頭。新娘卻用力地挽著他的胳膊繼續朝前走。
保安退去了。
馮大誌對著所有的來賓拱手作揖：不好意思，來晚了，來晚了！堵車！媽，我來啦！
馮曉麗生氣地看著馮大誌。
佳佳綻出了笑臉：大舅！
馮曉麗一下把佳佳按在座位上。
於秀蘭卻笑眯眯地伸手招呼兒子過來。
沈家父母麵麵相覷，有些不滿。
馮大誌走得太急，一下子被絆倒摔了個大馬趴。
全場人都哄笑了起來。
馮大誌狼狽地爬起來，朝主桌走來：媽，堵車！
於秀蘭：摔疼沒有？我就知道你能趕回來，我今兒個給你發功來著！
沈家父母有些不屑地交換了個眼神。
馮大誌：曉麗！
馮曉麗憤怒地把臉轉向一邊。
馮大誌對沈家父母禮貌地彎了下腰，笑著：您二位一定是親家了吧？
沈父點頭回應著：您好！
馮大誌：我是大為他哥。
馮大誌從懷裏摸出自己的名片遞上。
沈父接過，帶上花鏡認真地看：家合寵物婚慶公司……
馮大誌謙遜地：對，敝人的一點兒小買賣。
沈父：貴公司是……
馮大誌：啊，為寵物介紹對象。您想啊，動物不和人一樣嗎？人要結婚，小狗小貓的不也要（將兩個大拇指並到一起）成個親啥的嗎？
於秀蘭聽他說出沒分寸的話來，連忙製止他。
沈家父母把臉轉了過去，不再理睬馮大誌。
馮大誌一點兒也不尷尬，轉向了佳佳：佳佳！
佳佳：大舅！
馮大誌：想大舅了沒有？
佳佳：想了！
馮大誌：哪兒想啦？
佳佳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窩兒。
馮大誌：還不快親大舅一口！
佳佳就在馮大誌伸過來的臉上親了一口，然後眼巴巴地望著大舅。
馮大誌：嘿嘿，你這小東西啊，一準兒是等著大舅的禮物吧？
佳佳不好意思地歪著腦袋笑。
馮大誌：來啦，來啦！
馮大誌故意賣關子地把手伸進了自己的衣服裏，望著佳佳壞笑。
佳佳看著大舅，不由自主地把手指頭放進嘴裏等待著，卻被身邊的馮曉麗把手打了下來。
馮大誌猛然掏出了他帶來的禮物，直接伸到佳佳的麵前——那竟然是一條會動的吐著信子的蛇。
全桌的人都嚇得驚叫了起來，沈母嚇得從椅子上向後仰倒過去。
新娘沈晴在台上看見，大驚：媽！
沈晴提起長長的婚紗朝馮曉麗跑去。
婚禮現場再次大亂。
馮大誌也慌了，他不知所措地搖動著手中的玩具蛇，一晃動，那蛇就更像是真的：那是假的！是個玩具！
人們都跑過來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於秀蘭一把奪過了那條假蛇大吼：你幹啥！
馮大誌傻了，無辜地站在那裏無力地辯解著：一條假蛇就嚇成這樣兒啊……
佳佳看著大舅，馮大誌對佳佳作了個鬼臉，兩手一攤，苦笑。
佳佳的旁白：那天，大舅知道自己闖了大禍，沒吃飯就偷偷溜走了。從那以後，好久好久都沒再回來。我可想他了……大舅真可憐。
8.四季照相館外 日
喜字已經舊了，旁邊的對聯也已經脫落。
推車的小販依然如舊日那樣從門前經過，用陝西話叫喊：“醪糟醅嘍——”
照相館門外，有些冷清。
9.於秀蘭家客廳 日
一家人都圍著飯桌吃飯。佳佳的小舅和小舅媽也在吃飯。
馮曉麗猶豫了一下：傅春林呢？
小舅：剛才我叫他，他說吃過了。
馮曉麗：佳佳，叫你春林叔叔來吃飯。
佳佳：喔！
馮曉麗：這人在咱們家幹這麼久了，還總是這麼生分，多別扭啊！
馮曉麗顯然是說給於秀蘭聽的。
佳佳回來了：媽媽，春林叔叔說他真的吃過了。
於秀蘭：那你就快吃吧。
佳佳看了看馮曉麗，低頭吃飯。
於秀蘭：大為啊，你哥有信兒嗎？
小舅看了看媳婦沈晴，搖了搖頭。
於秀蘭：連個電話也沒給你打過？
小舅：沒……
姥姥放下筷子，起身走了。
馮曉麗：媽，您不吃啦？
於秀蘭：飽啦，你們慢慢吃。
於秀蘭走了，留下子女們麵麵相覷。
佳佳：媽媽我知道，姥姥又在給大舅發功，好讓他快點回來呢……
馮曉麗：去！啥事兒都有你！他呀，還是不回來的好！
10.四季照相館攝影棚 日
攝影師傅春林在擺弄著燈光，他把燈光對準了一個坐在相機前準備照相的人。
佳佳跑過來看。
從老式的照相機後麵，佳佳看到了那個端坐著的人的影像，可那影像卻是倒的。
佳佳問傅春林：叔叔，照相機裏的人咋是這樣的呢？
佳佳學著倒立的樣子。
傅春林：啊，那裏邊就是倒著的，拍出來就成正的了。
佳佳：可那是為啥呢？
佳佳和馮曉麗從樓上下來了：佳佳，到別處玩兒去，別跟這兒搗亂！
佳佳老大不樂意地走了。
馮曉麗：你真吃過啦？
傅春林：嗯。
馮曉麗把一些疊好的衣服放下：你的衣服擱這兒了。
傅春林：噢……
傅春林的眼睛就沒離開照相機，他索性用黑布把自己的頭蒙了起來。
馮曉麗走了。
傅春林從黑布裏鑽了出來，對那中年男顧客說：朝這邊看啊！看我手這兒！朝左一點，好！收點兒下巴，好！表情自然點兒，笑一笑……
那人努力地擠出一點兒笑容來。
傅春林：您自然一點兒……放鬆……
那人：師傅，證件照……就不用笑了吧。我這人……嘿嘿，不會笑。
傅春林：越是證件照你就越是應該笑啊，你想，別的照片能有多少人看？證件照看的人可就多啦。
那人努力地擠出笑容來，可看著卻像要哭。
傅春林無奈：算了，您還是別笑了吧。看這兒……
傅春林按下了快門。
11.姥姥房間 日
於秀蘭又在發功，不過，這一次無論她使多大的勁兒，黃豆都紋絲不動。她絕望地放鬆了身體，寂寞地坐著發呆。
馮大為和沈晴站在門口許久，遲遲不敢進來，於秀蘭才發現二人：大為、晴晴，進來啊！
馮大為和沈晴互相對視，默默走進來。
馮大為：媽，和您商量個事兒……
12.四季照相館攝影棚 日
傅春林把取照片的紙條遞給顧客：過兩天來取。慢走啊，下一位。
一個男人走到座位前坐下了，傅春林習慣性地走到了照相機的後麵。
傅春林：朝這兒看……
取景框裏，馮大誌大大咧咧地對著鏡頭笑著。
傅春林一怔，“忽”地揭開了頭上的黑布。
馮大誌兩手放在膝蓋上，咧著嘴得意地笑著。
傅春林：大誌？
馮大誌笑出了聲兒，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佳佳進來，開心地大叫：大舅！
馮大誌朝著佳佳笑著張開了手臂。佳佳一下子就撲入他的懷中。馮大誌把佳佳抱了起來。
馮大誌：告訴大舅，想大舅沒有啊？
佳佳：想了。
馮大誌：哪兒想了？
佳佳指指自己的心窩：這兒想！
馮大誌把自己的臉伸向佳佳，示意她親自己。
佳佳“叭”地就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馮大誌把佳佳放了下來：猜猜大舅給你帶啥來啦？
佳佳：蛇！
馮大誌：算了吧，再帶蛇，你媽還不得把我給吃嘍？
馮大誌拉開大衣，裏麵有蟈蟈的叫聲。
佳佳：給我！給我！
馮大誌故意躲閃著。
突然，佳佳看到了姥姥：姥姥！大舅回來啦！
馮大誌看著樓梯的方向愣住了。
於秀蘭出現在樓梯上，她發現久盼的兒子回來了，愣了一下，然後就那樣看著他，啥也說不出來。
馮大誌把蟈蟈遞給了佳佳：媽……
老太太看著兒子，滿臉憂傷。
馮大誌不安地站在那兒。
於秀蘭猛地轉身，又回到樓上去了。
馮大誌低著頭。
傅春林對著馮大誌連連無奈地搖頭。
13.姥姥房間 日
馮大誌提著一袋甜瓜，推門滿臉愧色地進來。他看見於秀蘭正背對著自己在床上坐著。
桌子上依然是他的照片和那碗黃豆。
馮大誌走過去，輕聲地：媽……
於秀蘭突然哭了起來，越哭越傷心。
馮大誌把手搭在了於秀蘭的肩上，輕輕地撫摸著：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於秀蘭：你回來？不是我發功你能回來？
馮大誌：別說，您老這功還真是靈驗！我正在外邊忙，就感覺耳朵邊上有人招呼我——兒子！媽想你了！我這心裏就“嘭嘭”地跳啊，人家跟我談的一筆三百萬的大生意我都不管了，把那老板撂在那兒拔腿就跑啊！
於秀蘭破涕為笑：是真的嗎？
馮大誌：那還有假！
於秀蘭接過馮大誌手中的瓜，放在地上：走了這麼久，一個電話都沒有……
馮大誌：我這不是回來了嘛，還給您帶了個小禮物。
馮大誌又從衣兜裏掏出一個花式發卡遞給於秀蘭。
於秀蘭擺擺手，馮大誌硬塞到於秀蘭手裏，轉身出門。
等兒子出了屋門，於秀蘭快速地赤腳跑到鏡子前，欣喜地將發卡戴在自己頭上，樣子非常滑稽。
14.四季照相館 日
馮大為和沈晴在幫忙打掃衛生，馮曉麗坐在前台算賬。
瘦小的馮大誌抱著一個很沉的大甜瓜下樓來，後麵跟著提著蟈蟈的佳佳。
馮大誌：大為、沈晴，快歇歇，咱把這瓜切了！
馮大為放下掃帚，在一旁抹桌子的沈晴瞪了他一眼，馮大為又繼續幹活。
馮曉麗一直在看賬本沒抬頭。
馮大誌發現沒人理他，又看看佳佳：那個，佳佳啊，去找把刀。
佳佳笑嗬嗬地：哎！
佳佳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指甲刀。
馮大誌抱著瓜笑起來，快支撐不住了。
馮曉麗放下賬本：行了，佳佳還能拿刀麼！
馮曉麗走到茶幾旁找刀。
馮大誌默默地看著馮曉麗憨笑。
佳佳的蟈蟈從籠子裏跳出來，跳到馮大誌腳上，他癢的一抬腳。
“啪”的一聲巨響，瓜掉地上了。
馮大為抬起頭。
馮曉麗拿著刀走過來，驚訝地看著摔得稀巴爛的瓜，汁水流得到處都是。
沈晴：呀！剛掃完的地！
馮大誌汗顏地捂著頭坐在地上：唉！可惜了這瓜……
佳佳可不管那些，蹲在地上撿起一塊瓜就啃：真甜！
佳佳又撿起一大塊瓜遞給馮曉麗，又撿了兩塊給小舅和小舅媽。
馮大誌一笑：嘿，這倒也好！省著切了！
馮大為也“撲哧”地笑了，沈晴打了一下他，馮大為還止不住笑，沈晴也忍不住笑了。
馮曉麗無奈地接過瓜看了看：這皮可真厚！
馮大誌也拿起一塊瓜：不厚，比我臉皮還薄呢！
大家都蹲在地上開始吃瓜。
馮曉麗又撿了一塊瓜遞給佳佳：去！給你姥姥！
佳佳跑跳著上樓：姥姥！
角落裏，綠色的蟈蟈也停留在一塊甜瓜上，盡力吸吮。
15.姥姥房間 日
初春的夜，窗外傳來佳佳和小朋友在樓下玩鬧的嬉笑聲，馮大為和沈晴坐在於秀蘭身邊。
於秀蘭望著遠方：哈爾濱？好遠的哦！
馮大為低著頭不說話。
沈晴有些抽泣：媽，等我們在那邊站穩腳，就把您和我姐接過去，想住多久住多久。
於秀蘭從抽屜裏取出一個大袋子，裏麵全是手工做的嬰兒穿的小衣服，她一件件地取出來疊好。
於秀蘭：到時候能回來就回來生，實在不行，我就過去。
馮大為和沈晴拿起一件件小衣服看。
16.姥姥房間外 日
馮大誌端著碗醪糟醅在門外，本想進去，聽到三個人的對話，仰起頭，也感傷起來。
不遠處，佳佳的蟈蟈還在叫。
17.四季照相館攝影棚 日
馮曉麗在一張一張的換背景幕布，幕布太沉，馮大誌也過去幫馮曉麗拉。
當幕布換到一張北國雪景時，馮大誌退後幾步，眯眼看著那張北國雪景，他有些傷感：哈爾濱的冬天應該就是這樣吧……
馮曉麗低下頭，眼眶濕潤，繼續拉幕布，將北國雪景這張升起。
馮大誌：嗨！那小子從小就喜歡冬天喜歡下雪，這下讓他看個夠。
馮曉麗默默的哭了，馮大誌上前拍拍馮曉麗。
二人停留在雪景幕布前，鏡頭拉遠。
18.四季照相館外 日
早晨的街道很吵鬧，早市的各種叫賣聲，自行車鈴聲，汽車喇叭聲交織在一起，一片繁忙景象。
一輛出租車停在照相館外，小街道上更擁堵了。
19.四季照相館 日
馮大為和沈晴在收拾行李，傅春林在幫忙。
馮曉麗：快點，拿著這個！不是叫你們早點起床了麼？
傅春林從馮曉麗手裏接過一袋東西：別著急啊，肯定來得及。
馮大誌抱著佳佳，佳佳將一隻熊娃娃送給小舅媽，沈晴親了親佳佳的臉蛋。
外麵的出租車在鳴笛了，提醒他們快點。
馮曉麗衝裏麵喊：媽！別弄了，來不及了！
於秀蘭畫外音：馬上就好！等等我！
馮曉麗低聲：剛才那些棉衣都裝進去沒？
沈晴點頭。
馮大為又拎來一個箱子，小舅媽要去提。
馮曉麗：別！你現在身子不方便。
傅春林幫忙提走。
馮曉麗將一個信封塞到沈晴手裏，沈晴推辭不要，馮曉麗強硬地塞進她包裏，緊緊地捏了捏沈晴的手。
馮大為也收拾完了，二人準備走出去。
於秀蘭畫外音：等等！
於秀蘭拎著一個飯罐跑出來：醪糟湯，路上喝。
沈晴接過飯罐。
於秀蘭：記住啊！到了那邊兒就把窗子開著，隻要風一吹，就是媽在這邊兒給你們發功了！
馮大為和沈晴頻頻點頭，馮曉麗在一旁無奈地看著母親，又不敢說啥。
於秀蘭：一定記著啊！
馮大誌抱著佳佳：聽大哥一句，到那邊兒多打電話，多寫信，別讓家裏人惦記！這樣吧，一天兩個電話，一周一封信！
馮大誌說這話時，一副長輩教訓晚輩的模樣。
馮曉麗和沈晴對視，都被馮大誌一本正經的樣子逗得想笑。
外麵的車又開始鳴笛了，佳佳小舅和小舅媽揮手告別，二人出了門。
馮曉麗和傅春林目送著馮大為和沈晴，於秀蘭背過身抹眼淚，佳佳向二人揮手。馮大誌一摸衣兜，仿佛想起啥，放下佳佳，衝出門外。
20.四季照相館外 日
馮大為和沈晴正要上車，馮大誌追上：大為、小晴！等一下！
二人回頭。
馮大誌從衣兜掏出一雙棉手套：那邊兒冷，帶著它！
沈晴接過手套。
馮大誌：上次你們的婚禮……
馮大為眼含溫情：大哥，不用解釋了，都明白！
瘦小的馮大誌仰視著長著傻大個的弟弟，踮起腳拍拍馮大為的肩。
馮大誌：嗨，那就不說了。不過上次都忘了和你們說點兒啥！真的，大為啊，娶個這麼如花似玉的媳婦兒是你福氣呢！要惜福！要會疼人！咱家就剩下你倆這幸福的一對兒啦！你們倆要互相攙扶，互相理解！何況你不久還要做父親，別總像個孩子似的！
馮大為低著頭，馮大誌又踮起腳，摸摸弟弟的頭。
馮大誌又轉向沈晴，悄悄地說：大為性子是有點悶，不過啊，人老實，弟妹多包涵！
沈晴看看馮大為，攙著他的胳膊。
馮大誌看著弟弟和弟媳：還有，咱媽說的那個，不靠譜，那邊兒多冷啊，別總開著窗子！
馮大為和沈晴笑了，上車。
馮大誌對著弟弟眨了眨眼：記住！女人是要哄的！
馮大誌拍拍弟弟的頭，向司機揮揮手。
車子開走了。
21.出租車裏 日
車後視鏡中，馮大誌仍站在原地，衝他們揮手。
沈晴將手伸進棉手套，靠在馮大為肩膀上，卻突然將手抽出來，手裏摸著個紅包兒。
沈晴：這是什麼？
馮大為拿過去，從紅包裏抽出一些百元鈔票來。
沈晴從另外一隻手套裏又摸出張紙條來。馮大為接過去看。
馮大誌（紙條內容的畫外音）：大為，上次婚禮忘把紅包給你了，哥真糊塗，這次補上！
馮大為久久地看著手中的錢和紅包。
窗外，四季照相館和整個小街在逐漸後退，直至看不見。
22.姥姥房間 日
於秀蘭還在閉眼發功，隻不過，這次她麵前不僅有馮大誌的照片，還有馮大為和沈晴兩人的。
23.四季照相館外 日
伴隨著蟬鳴聲，四季照相館迎來了夏天。
一個性感妖冶、穿著短裙戴墨鏡的女人在照相館門口徘徊。
24.四季照相館內 日
風扇吱呀響著來回擺動，照相館內部裝潢還是老樣子。
傅春林給相機換上新膠卷，在館內試拍了兩張。鏡頭掃過館內，發現馮曉麗趴在前台上睡著了。傅春林笑了，將鏡頭對準她拍了幾張。
性感女郎走進店裏，高跟鞋響亮地踩著地板，馮曉麗醒了，站起身，傅春林趕緊收起相機。
性感女郎冷冷地掃視了馮曉麗和傅春林一眼，旁若無人地在攝影室裏蹓躂起來。
馮曉麗和傅春林交換了個詫異的眼神。
馮曉麗：您……照相？
性感女郎在一幅馮大誌的照片前停了下來，笑了：看來我是找對地方了！
性感女郎坐下，將風扇頭對準自己，風扇吹動著她單薄的衣服。
馮曉麗：您找誰呀？
性感女郎憤怒地指著馮大誌照片：告訴他，甭躲，躲也沒用！
馮曉麗和傅春林有些摸不著頭腦。
性感女郎：耍我？沒門兒！
馮曉麗：誰耍你啦？
性感女郎拿出一張照片氣呼呼地遞給她。
照片是一張馮大誌和她親密的合影。
馮曉麗和傅春林都愣住了。
性感女郎：告訴他一聲兒，他那寵物公司我給賣了！
說完，性感女郎站起身來，朝外走去。
馮曉麗：不行，得趕緊叫我哥回來！（抖摟著手中照片）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傅春林：你先別急……
馮曉麗：能不急嗎？我媽把我們家那點積蓄全給我哥開公司啦！
25.城牆根下 傍晚
城牆根下，很多老年人聚集，天空飄著小雨。
在一個臨時搭建的棚子裏，於秀蘭穿著大花裙子在舞蹈隊裏領舞，她還有個舞伴，就是老肖。這老肖頭是上海人，說話輕聲細語，相貌比有些女人還清秀。
老肖含情脈脈地看著姥姥。
於秀蘭：你老盯著我看啥？能看出花兒來？
老肖酸酸的語調：是花！一朵水蓮！（閉上眼）還能嗅到你的芬芳。
於秀蘭：哎喲，你酸不酸！
老肖：不酸，甜！
於秀蘭：老不正經的！
不遠處響起鄧麗君的音樂聲，於秀蘭看過去，發現是馮大誌推著小車在那兒賣盜版碟，站在人堆裏對著七八個人說話。
雨下大了，馮大誌在頭上套了一個塑料袋。
於秀蘭心疼地注視著馮大誌。
老肖：你聽！
音箱裏在放鄧麗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於秀蘭的眼眶有些濕潤。老肖還以為自己感動了於秀蘭，輕輕地抱住她。
馮大誌正吆喝得起勁兒，突然有人叫喊：城管來啦！
遠處，兩個城管下車跑過來。
馮大誌和幾個小販倉皇而逃。
於秀蘭急忙推開老肖，跑向那裏。老肖尷尬地站在原地。
馮大誌推著車在雨中使勁往前衝，並沒看到於秀蘭過來，一溜煙兒就鑽沒了。
26.四季照相館 日
傅春林在幫一個小孩兒拍滿月照，他設法逗小孩兒笑，卻把小孩兒惹哭了。
馮曉麗坐在前台，麵對各種賬單發愁，聽到小孩兒哭聲更煩躁了。
於秀蘭披著一件厚衣服，還在打噴嚏。
馮曉麗忙將桌上的涼開水和藥片拿給於秀蘭。
於秀蘭又打了個噴嚏：準是大誌想我了！
馮曉麗冷笑了一下。
於秀蘭：你說我這次發功那麼久，他也不回來……
攝影棚內充斥著小孩兒哭聲。
馮曉麗：真是的，小孩兒都不會哄！
馮曉麗氣衝衝地走出攝影棚。
於秀蘭詫異地看著她。
佳佳從外麵跑進來，手裏還拿著一朵向日葵。
於秀蘭：喲！拿人家誰的？快給人送回去！
佳佳：大舅給的，剛在路口看見他了！
於秀蘭急切地：神呀！回來啦，回來啦！
她準備衝出屋子，轉念又在佳佳耳邊耳語一番，佳佳會意一笑。
於秀蘭跑上樓去。
27.四季照相館 夜
馮大誌人還沒進，聲音先到：媽！曉麗！春林！我回來啦！
屋裏沒人回應，馮大誌進屋。
佳佳拉著大舅，悄悄地說：姥姥生病了，很嚴重呢！
馮大誌：別騙我哦！你姥姥平時身體可好呢！
佳佳表情嚴肅：真的！
馮大誌有些緊張了：你姥姥在哪兒呢？
佳佳指了指樓上，馮大誌飛快跑地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