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大誌摘不下來扳指，隻好搜遍口袋掏出四塊錢，買了扳指和戒指。
角落裏剛好有幾個人和馮大誌目光相對，馮大誌有些膽怯，拿了戒指就走。
65.於秀蘭家客廳 日
於秀蘭在燒蜂窩煤，佳佳躲在一旁看小人書。
馮大誌和馮曉麗相繼回來了，馮大誌拎著一袋糖炒板栗，佳佳拿起栗子就吃。
馮大誌對佳佳指了指於秀蘭：今天是姥姥生日呢！
佳佳將栗子遞給姥姥。
馮曉麗正在一旁準備切蛋糕，傅春林擺蠟燭。
馮大誌要幫媽媽倒掉煤灰，看到裏麵還有火星便一吹，將煤灰全都吹到媽媽臉上。
於秀蘭霎時妝全花了，她有些生氣，又有些想笑，追著馮大誌打。
馮大誌滿屋子跑躲著媽媽。
傅春林也來湊熱鬧，剛好抓拍到這一瞬間。
佳佳和馮曉麗在一旁大笑，最後於秀蘭追不動了。佳佳給姥姥遞上鏡子，於秀蘭一看鏡中的自己，也樂了。
馮大誌手裏拿著一塊毛巾躲在門後，卻不敢給姥姥。馮曉麗接過他手中的毛巾，給媽媽擦臉。
66.四季照相館攝影棚 日
於秀蘭和馮大誌都坐在攝影棚裏。
傅春林給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照相，馮大誌在旁邊做各種搞怪表情和造型，於秀蘭笑個不停，小男孩兒也天真地笑起來。
“哢嚓”，傅春林拍下小男孩燦爛的笑臉。
一對老年夫妻來照金婚照，馮大誌覺得他們眼熟，在牆群的照片鏡框裏取出老年夫妻年輕時的照片，拿給二人看。
馮大誌：這是您二位吧？我剛看見二位就覺得親切！
老年夫妻看著照片。
老太太抬起頭：那時候還沒有你們呢！
老頭看向於秀蘭：對對！是你老漢照的！
於秀蘭：這照片在我們這兒都幾十年咧！
馮大誌不住地點頭。
老年夫妻很感慨，看看彼此，眼神中流露出初戀般的表情。
“哢嚓”，傅春林拍下這初戀般的金婚夫婦。
一對含蓄的母子來照相，表情有些憂傷。
鏡頭下的二人距離疏遠，動作僵硬。
馮大誌：這樣不行！小子，和你媽靠近點兒！抱住她！像這樣！
說著，馮大誌摟起於秀蘭。馮大誌懷裏的於秀蘭有些羞澀，捂著臉笑。
馮大誌：媽！配合點！春林！來，給我倆照一個！
傅春林將鏡頭對準馮大誌和於秀蘭，一旁的母子二人看著他們。
傅春林：三二一！
身軀瘦小的馮大誌抱起肥胖的於秀蘭，差點把她掉下來。
母子二人終於被逗得露出笑顏。
傅春林在一旁哈哈大笑。
拘謹的母子終於放鬆下來，兒子輕輕摟住媽媽。
“哢嚓”，傅春林按下快門，一張溫馨的母子照。
67.四季照相館 日
馮曉麗在櫥窗裏貼新照片，都是客人們各種動情的笑臉，無論男女老少，都露出孩子般童真的神態。
68.於秀蘭家客廳 夜
佳佳的蠶寶寶已經生下好多蠶卵，身體逐漸變透明的蠶寶寶吐了很多絲，已經繞成半個繭了。佳佳專注地看著。
69.四季照相館 夜
傅春林還陶醉在自己拍的照片中。
馮曉麗十分焦慮：我懷疑大誌又闖禍了！
傅春林狐疑地看著馮曉麗，馮曉麗示意他向外看門外街角，兩個男人在向照相館裏偷窺。
70.於秀蘭房間 夜
於秀蘭正在閉著眼發功，馮大誌悄悄地走到媽媽麵前。
於秀蘭：嗡嘛呢叭咪吽……
馮大誌輕輕拍了拍媽媽。於秀蘭緩緩睜開眼，看到眼前一團金光。
於秀蘭：啊呀呀！菩薩顯靈！菩薩顯靈！
於秀蘭趕緊磕頭，再仔細一看，馮大誌手上拿著一枚金戒指。
馮大誌：媽，給您！生日禮物。
馮大誌將戒指給媽媽戴上，於秀蘭笑著笑著就哭了。
於秀蘭突然抓住兒子：你是不是又要走了？要去哪兒？
馮大誌看著媽媽緊張的表情，露出大大咧咧的樣子：不是！您又想多了吧！我啊，就是孫猴子，您呐，就是如來佛祖，無論我翻多少個筋鬥，都逃不出您的手掌心啊！
於秀蘭破涕為笑，反複看她的金戒指。
71.於秀蘭房間外 夜
馮曉麗上樓休息，正碰上馮大誌從於秀蘭屋子出來。
馮曉麗將一個小相冊塞給馮大誌：小心收好！
馮曉麗拍拍哥哥，進了自己屋子。
72.四季照相館 夜
門外是清冷的月光，“醪糟醅嘍”的叫賣聲漸行漸遠。
前台桌上擺著一瓶酒，馮大誌和傅春林對酌。
馮大誌敲著筷子唱起一句秦腔：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傅春林紅著臉，顯然又喝高了：大哥好有雅興，還作詩？
馮大誌拿筷子敲了下攝影師的頭：罰你回去重讀小學！丟人！李太白的詩都不知道！
傅春林舉起酒杯笑：是是是！我笨！隻知道有個李白的“低頭思故鄉”。可李太白是……
馮大誌想了想：應該是他……太爺爺吧！
傅春林點點頭，和馮大誌幹杯。
馮大誌：唉！你真該多讀點書，不然咋做我馮大誌的妹夫？那好歹肚子裏得有點墨水吧！
傅春林被嗆了一口。
馮大誌：就像以前那個，雖然人不咋的，但好歹是個美院大學生，那張口就是一句詩，拿起筆就是一幅畫，把曉麗唬得一套一套的！女人嘛，就好這個！
傅春林突然站起來：我不會作詩，但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不會畫畫，但我會照相！你馮曉麗……憑啥……
傅春林打了個飽嗝，音調降了八度：看不起我？
馮大誌拉傅春林坐下：真是個傻子！白在我們家待十年了，連這都看不出來！
傅春林狐疑地看著馮大誌，馮大誌重重地拍拍他。
73.出租車裏 夜
四季照相館在車窗裏漸去漸遠。馮大誌回過頭，他手裏拿著馮曉麗送的相冊。馮大誌翻開相冊，裏麵掉出厚厚一摞錢。
74.四季照相館外 日
逐漸有雪花在飄灑，馮曉麗在門前掃雪，抬頭看了眼天空。
75.於秀蘭家 日
於秀蘭癡癡地盯著戒指。
76.四季照相館外 日
那個夜晚來的羞澀女孩兒又來了，這次還帶了個帥小夥。她發現馮大誌給拍她的照片就掛在櫥窗裏，高興地指給男友看。
女孩兒向照相館裏張望許久，並沒看到馮大誌的身影。
77.城牆根下街道 日
老溫一個人抱著個靠墊坐在冰涼的石階上，於秀蘭過去坐在她身旁。
於秀蘭：大黃呢？
老溫：噓！
老溫指了指靠墊。
78.四季照相館外 日
大雪中，各商戶門前都掛起燈籠，開始貼春聯，四處都是過節的熱鬧氣氛。
“醪糟醅嘍”的叫賣聲依然響徹街頭巷尾。
馮大為和沈晴提著大包小包回來了，沈晴大著肚子。
79.於秀蘭家 日
馮大為和沈晴給父親的遺像上了香。佳佳在屋子裏到處跑跳，於秀蘭坐在一旁念佛。
80.四季照相館暗房 日
馮曉麗在幫傅春林洗照片，卻發現逐漸顯影的竟然是傅春林將自己與她拚接在了一起，而且中間還有小佳佳，活像是一張很和諧家庭的全家福。
馮曉麗既生氣卻又有些心動。
81.於秀蘭家客廳 夜
外麵的鞭炮聲很大，熱鬧非常。
沈晴在包餃子，馮大為在給媽媽看他新買的相機，於秀蘭卻不時地向門口張望。
佳佳趴在窗台上，她的蠶寶寶已經徹底躲在密封的繭裏了，佳佳有些惆悵。
82.四季照相館 夜
門外有動靜，馮曉麗從暗房出來看，一個戴著長長的卡通帽子穿著大衣的男人進來，馮曉麗看了半天：哥！
馮大誌脫下大衣，不敢用正眼看馮曉麗，將帽子壓得低低的：哎！曉麗！
樓上的馮大為和沈晴下來了。
馮大為：大哥！
沈晴：大哥，回家咋不摘帽子啊？
馮曉麗：準是粘頭發上摘不下來了！
馮大為和沈晴笑起來。
馮大誌突然快活起來，站在沈晴肚子前：這帽子是專門戴給我小侄子看的，不能摘！
佳佳聽見笑聲也下來。
馮曉麗：佳佳快下來啊！
馮大為：啊喲，佳佳現在成大姑娘了嘛，害羞了嘛！
佳佳看了半天，才看出馮大誌，隻是他的狼狽樣令佳佳感到陌生。
馮大誌：佳佳，想大舅了沒？
佳佳走過去，點點頭。
馮大誌：哪兒想了？
佳佳指著心口：這兒！
馮大誌抱住佳佳，低下頭，已是滿眼淚水。
門外鞭炮聲又響起，震耳欲聾。
於秀蘭也下樓來。
馮曉麗：你兒子可算回來了！
馮大誌：媽！
於秀蘭沒說話，一直盯著大兒子看，總覺得哪兒不對，馮大誌始終眼神閃爍。
馮大為拿出他的新相機。
沈晴：別顯擺了，趕緊給大夥兒照一個吧！
馮大為點頭：哎！
全家人進了攝影棚，馮大為將相機擺在架子上，調整好。
於秀蘭坐在大舅身旁，看到馮大誌帽簷下臉上的傷，馮大誌立刻重重地拉了下帽子。
馮大為：三二一！
“哢嚓”一張全家福。所有人都衝著相機樂，隻有於秀蘭沒笑，擔憂的眼神凝視著馮大誌。
83.四季照相館外 夜
十二點的鍾聲就要敲響，馮大誌蹲在門口抽煙，佳佳也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看著大舅不說話。
84.於秀蘭房間 夜
於秀蘭揉搓著戒指，在窗台前看著樓下的大兒子。
85.四季照相館 夜
馮曉麗坐在角落裏，看著那些傅春林給她拍的照片發呆，抽煙。
86.於秀蘭家客廳 夜
馮大為蹲在沈晴肚子前聽。
87.四季照相館外 夜
佳佳：大舅，你這次都沒給佳佳帶禮物！
馮大誌笑了，從大衣裏掏出幾根花炮。
佳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藏著好東西！
馮大誌在牌匾旁的燈籠下點燃花炮，煙火霎時絢爛起來。
馮大誌：大舅不好，經常讓人失望。
佳佳：沒有啊，佳佳最崇拜大舅了！
馮大誌摸摸佳佳頭：大舅可是一點都不好啊，佳佳以後千萬別和大舅一樣，一定要有出息，別讓大家失望。
佳佳睜著大眼睛認真地聽著。
馮大誌：佳佳以後肯定會很好，會和這焰火一樣燦爛精彩！
佳佳和大舅一起看著焰火，遠處響起鍾樓的敲鍾聲。
88.於秀蘭家客廳 夜
客廳漆黑一片，馮曉麗偷偷從房間溜出來，開了盞小燈，在鏡子前試衣服。她取出她年輕時穿過的鮮豔衣服，極力屏住呼吸想塞下那衣服，可咋也塞不進去。
馮大誌經過客廳，看到馮曉麗，又露出他的油滑樣：啊喲！曉麗好像林青霞哦！不過就是胖版的！
馮曉麗笑了，拿起件衣服就扔向馮大誌。
馮大誌忙樂嗬嗬地閃開了。
馮曉麗看了一下鏡中的自己，不覺自信起來，露出笑容。
馮大誌進了衛生間，從門縫裏露出笑臉。
89.於秀蘭房間 夜
電話鈴響，於秀蘭去接，聽了一會兒，她像沒魂兒了似地放下電話。
佳佳旁白：誰也不知道那電話裏究竟說了啥，但自從那晚起，姥姥像變了一個人。
90.四季照相館 日
傅春林提著行李箱回來了，看到馮曉麗化了妝，還換了鮮豔衣服，一下變得有女人味起來，欣喜極了。馮曉麗卻冷酷地瞪著他，傅春林很不解。
佳佳瘋了似地從樓上跑下來：大舅不見啦！不見啦！
家裏人都緊張起來，隻有於秀蘭穿戴一新安然地在收拾東西。
馮曉麗：媽，大誌他……
於秀蘭換好鞋子，準備出門，她擺擺手：都別管了！
於秀蘭出了門，馮曉麗狐疑地看著媽媽的背影。
傅春林：大誌不要緊吧？
馮曉麗收拾賬本，仍舊不搭理傅春林。
佳佳：大舅肯定又是溜出去玩兒了！
傅春林笑了：沒事就好！
隨即，傅春林將家鄉特產一件一件地從包裏取出。
傅春林：好吃的來嘍！這是柿餅！
佳佳：我要我要！
佳佳忙接住一袋柿餅。
傅春林：這是野山棗，補血！
馮曉麗沒動，眼神倔強而冷酷地看著他。
傅春林隻好親自將野山棗遞給馮曉麗：你和秀蘭姨都要多吃這個……
馮曉麗並沒接著，傅春林手一滑，野山棗灑落一地。
佳佳還在一旁大口嚼著柿餅。
傅春林彎腰撿棗，一顆棗就落在馮曉麗腳下，傅春林抬頭。
馮曉麗：你來！有事跟你說！
91.四季照相館暗房 日
馮曉麗將傅春林拉進來，暗房內的尼龍繩子上掛了許多晾好的照片，是馮曉麗不同時期各種姿態的照片。
傅春林羞澀極了，上前將照片一張張取下來：閑的時候練手的……
馮曉麗上前搶照片，二人爭執。
傅春林：拍得不好，掛這兒幹啥！
爭搶間，那張“全家福”的照片被二人扯開了。
馮曉麗哭了。
傅春林一時亂了方寸，自己扇自己：是我不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是我的錯！
馮曉麗哭得更厲害了：你有啥錯？不是你拍得不好，是人底板太差！我就是個沒人要的寡婦！不用你說，我懂！
傅春林這才明白，是自己剛才的話令馮曉麗誤解了。他急忙解釋：咋能底板差？咋會沒人要？要真是那樣，我還拍你做啥？
馮曉麗哭聲漸小，但還是不能終止抽泣。
傅春林坐在地上，長歎一聲：唉！十年咧！我留在這兒十年，你從來不想想為啥？
說罷，傅春林捂住頭，沉默了。
馮曉麗停了一下，又開始哭：我們家不用你同情！你不用……
傅春林打斷她：因為你！
傅春林也滿眼含淚瞪大眼睛地看著馮曉麗，馮曉麗霎時驚呆了。
92.祥和金店 日
服務員手裏拿著於秀蘭的金戒指。
服務員：不好意思，您這不是純金，我們不收。
於秀蘭從服務員手裏搶過戒指，哈了口氣：哼！還不想給你呢！
於秀蘭生氣地離開。
93.泰安金店 日
幾個經理圍著於秀蘭。
於秀蘭：就算不是純金，可鍍金也成啊，也能賣個價啊！
經理：老太太啊，您被人蒙了！您這啊，連18K鍍金都算不上，是假的！
於秀蘭：我說是真的就是真的！你的才是假的呢！你們金店全都是假的！
金店裏的人都看向於秀蘭。
保安立即上前將於秀蘭扶出去。
94.老肖古玩店 日
店裏沒有客人，昏暗極了，隻有老肖愛人站在凳子上換吊頂上的燈泡。
於秀蘭仰視著身材高大的老肖愛人：用幫忙不？
老肖愛人瞅見於秀蘭，特沒好氣，她用手電筒照著於秀蘭的眼睛：找老肖？我還想找他咧！
於秀蘭被晃得眼暈。老肖愛人收起手電，給吊頂擰上新的燈泡，仍舊不搭理於秀蘭。
於秀蘭隻好轉身離開，剛走到門口。
老肖愛人嘟囔道：不要臉！
於秀蘭聽到，轉身問：你罵誰？
老肖愛人從凳子上下來，將舊燈泡摔進垃圾箱，收拾東西，進了裏間。
於秀蘭狐疑而氣憤地離開。
95.老溫家小院門口 日
於秀蘭敲老溫家門，出來的是老溫的女兒，她披麻戴孝。小庭院裏都是給老溫獻的花圈。
於秀蘭黯然神傷，從口袋掏出那隻紅色發卡，用手絹擦幹淨：這個，給老溫的，和蠟紙衣服一塊兒燒了吧。
老溫女兒接過發卡，嘴角微微上揚：真漂亮啊！
於秀蘭掩麵離開。老溫女兒拿著發卡看著於秀蘭步伐沉重、遠去的背影。
96.大街上 夜
嘈雜的大街上人山人海，於秀蘭茫然地走在街上，看著過往的人臉發呆。幾個人在街頭發傳單，將一張氣功表演的宣傳單遞到於秀蘭手裏，她隨手放進口袋。
97.四季照相館暗房 夜
那張“全家福”被修好了，馮曉麗用夾子夾起，仰頭看它。
傅春林拉起馮曉麗的另一隻手，二人在黑暗中緊緊相依。
98.城牆根下 夜
已經沒人跳舞了，老肖還守候在那裏，於秀蘭和老肖走到一處霓虹燈下。
老肖低頭輕聲：我的日記……她發現了……
於秀蘭心不在焉：噢！
老肖直直地盯著於秀蘭看：對不起，是關於你的。
於秀蘭這才明白老肖愛人對她的態度，隨即擺擺手。她坐到石階上，老肖也坐下。
於秀蘭：求你個事兒吧，老肖。
老肖站住：千萬別用這個字！你說！
於秀蘭：幫我把這戒指賣了吧，我知道你是行家。實在沒辦法，隻能找你……
於秀蘭掏出戒指，老肖兩根指頭捏著戒指，有些懷疑，可看到於秀蘭期待的眼神：真的倒是真的！這放心，就是……
於秀蘭立刻緊張起來。
老肖笑起來：這是你的東西，我不想賣給別人，我自己掏錢買了！
於秀蘭一下放心了，抱住老肖，老肖此時百種心情糾結在一起，竟然激動地哭出來。
不遠處的老年合唱隊傳來歌聲。
於秀蘭：再來一支？
老肖破涕為笑，扶起於秀蘭的腰，二人和著音樂，優雅地跳起舞來。
99.四季照相館 日
傅春林幫馮曉麗將行李放進出租車上，馮曉麗與媽媽和女兒依依惜別。
於秀蘭在馮曉麗耳邊輕聲：給人家父母留個好印象啊！
馮曉麗點頭。
傅春林已經準備好了，就等馮曉麗上車。
馮曉麗抱起佳佳，抱了好久好久。
馮曉麗和傅春林上了車，向身後的媽媽和女兒招手。
佳佳旁白：從那以後，姥姥說我可能要叫春林爸爸了，可我的蠶寶寶們還都沒有爸爸呢，蠶媽媽就不見了。
一隻蛾子從蠶繭裏飛出來，飛出窗外。
100.小巷 日
馮大誌拉著行李箱落魄地從一棟小樓走出來，後麵房東叫住他，他轉回頭，一個抱枕砸過來。
女房東：還敢回來！
周圍鄰居圍觀，好奇怎麼回事。
女房東：有本事回你家住去！
馮大誌抱著抱枕落魄地走在這條小巷。小巷裏是秦腔易俗社，有秦腔聲從裏麵傳出來。
馮大誌走進易俗社裏。
101.於秀蘭家客廳 日
於秀蘭拿出氣功表演宣傳單，上麵寫著：征募高級氣功表演師，一場表演開價一千，還附了報名電話。
於秀蘭猶疑著，手指揉搓著原來戴戒指的地方，低頭一看，已經沒有戒指了。
於秀蘭拿起電話……
102.城牆根下 日
老肖慢慢打開一條漂亮的絲巾，絲巾下是戒指盒子：你知道的，就算它是假的……
於秀蘭：誰說是假的了！我想了想還是得自己留著！
於秀蘭將一個信封遞給老肖，老肖打開看。
老肖翹著蘭花指：戒指還你，這就算了。
於秀蘭：這錢本來就是你的，放到我這兒我半夜都會做噩夢！
老肖隻好將信封裝進衣兜。
於秀蘭：你也快回家吧！別讓人等著。
說罷，於秀蘭頭也不回離開了。
老肖一人在寒風中，看著於秀蘭遠去的背影。
103.易俗社 夜
夜深人靜，空曠的場院裏隻有一個掃地的男孩兒，男孩兒邊掃地邊唱：
無銀錢當時把英雄困倒
大丈夫低下頭淚如雨拋
早知曉蘇季子居心薄傲
悔不該和小人掛冠夜逃……
天空中飄起細細的雪花，馮大誌蓋著大衣瑟縮在角落裏，閉眼聆聽男孩兒的唱腔——
兒三拜九叩理應該
和老娘打坐營門外
聽你兒把話說心懷
咱家住池州火塘寨
離城十裏梅花台……
馮大誌一聽，皺起眉頭：不對！不對！
男孩兒拿著掃帚停下來四處看看，看到蹲在角落裏像流浪漢一樣的馮大誌。
男孩兒揮舞著掃帚衝馮大誌走來：起來！誰讓你睡這兒的？
馮大誌四下裏看看沒人，裝慫：小弟，行行好，我就住一……
男孩兒：誰是你小弟？
馮大誌：對不住，大哥！就讓我在這兒住一晚成麼？我剛聽您唱秦腔，真是好！真好！
馮大誌衝男孩兒豎起大拇指，男孩兒有些得意但又有些心虛。
男孩兒：廢話，我好歹是這團裏的台柱子！
馮大誌點點頭，又看看男孩兒手中的掃帚，男孩兒將掃帚往背後藏：將來的！
馮大誌：要說起來，剛才這唱腔有一點不到位……
男孩兒“嗯”了一聲，抓掃帚的手更加緊了，目光炯炯地盯著馮大誌。
馮大誌：白璧微瑕，稍稍一點點！一點點！
馮大誌比劃著一點點的手勢。
104.於秀蘭房間 夜
佳佳在熟睡，於秀蘭替佳佳蓋好被子，出了屋門。
105.易俗社 夜
天空中雪花依然在飄灑，馮大誌和男孩兒都蹲在台階上，台階下還圍坐著兩個看門的。
馮大誌：你再唱一遍剛才那段！
男孩兒唱起《四郎探母》選段。
馮大誌有點兒聽不下去，開始叫板，他婉轉低回淺唱：
把你兒失落邊關外
一十五載未回來……
男孩兒有點著急，也開始叫板，他繼續提高嗓門，生硬的吼唱：
一十五載未回來
被擒當初……
兩個看門青年左看看右看看，一時不知該聽哪一邊。
馮大誌也不甘示弱，繼續叫板：
被擒當初把姓名改
改名木易招裙釵……
男孩兒：不對不對，四郎是個男的，你唱成女的咧！
馮大誌不聽男孩兒的，繼續唱。
男孩兒：我唱的是對的！你不對！
馮大誌：是你不對！
男孩兒急了，拿起掃帚：誰對？
馮大誌：我！
男孩兒又轉頭看向兩個看門青年，看門青年互相對視，都指著馮大誌。
馮大誌：大哥，聽我一句，你看，這四郎雖然是個男的，但他離家十五年沒見他媽，要是你，你咋辦？
倆看門青年頻頻點頭。
男孩兒仍舉著掃帚。
馮大誌：他被俘虜在關外，家在千裏之外，他媽雖然不知他死活，但沒黑沒白地守在家門口，（聲音低沉）知道他有一天肯定得回來……
男孩兒緩緩放下掃帚。
馮大誌語氣深沉：四郎他媽這十五年咋過的？他雖然沒看見，但心裏肯定清楚地跟明鏡一樣……
男孩兒有些動容，輕輕啜泣起來。
看門青年甲：要是我，爬也要爬回家！
馮大誌仰頭看天，天空雪花逐漸變大，紛紛飄灑：沒辦法啊，沒打退敵人，他沒臉回去啊！
男孩兒想了想：大兄弟，你有道理！繼續來吧！
馮大誌仰頭唱起來：
把你兒失落邊關外
一十五載未回來
被擒當初把姓名改
改名木易招裙釵……
一組畫麵：
夏日夜裏，於秀蘭給馮大誌扇扇子；
吃飯時，於秀蘭趁馮大誌不注意給他夾菜；
馮大誌連帶於秀蘭一起摔到的滑稽場麵；
於秀蘭孤身一人坐在院子的台階上，望著遠方……
男孩兒靜下心來聽，聽的很是動容，鼓起掌來。
106.於秀蘭房間 夜
於秀蘭拿出肥皂水，用管子將泡泡吹出來，但沒成功，她繼續念著咒語。畫外伴有秦腔鼓點聲。
107.易俗社 夜
男孩兒站在最高一級的台階上，按照馮大誌的調教動情地唱著，馮大誌和其他兩個青年為他鼓掌叫好。
馮大誌重重地拍拍男孩兒，男孩兒開心極了，遞給馮大誌一支煙，幫他點燃。
108.於秀蘭房間 日
於秀蘭將調製好的“仙水”一口氣灌進肚子裏，盤腿坐好，閉上眼，默念咒語。
畫外伴有秦腔鼓點聲。
109.易俗社劇場 日
劇場裏座無虛席，舞台頂上打著劇目“四郎探母”。
頂燈滅了，舞台大幕緩緩拉開。
男孩兒穿著將軍的衣服上台，動情地演唱。
馮大誌蹲在第一排，細心聆聽。
男孩兒唱：
把你兒失落邊關外
一十五載未回來
被擒當初把姓名改
改名木易招裙釵……
從舞台燈光的映襯下看到，馮大誌的臉上已全是淚水。
戲演完了，觀眾們熱烈鼓掌，馮大誌在大家的喝彩聲中悄然離去。大燈還沒有亮，他孤身一人從戲院走出，影子拉得長長的。
110.馮大誌住處小巷 日
馮大誌畏畏縮縮地走在小巷裏，女房東叫住他。
女房東將一把鑰匙遞給馮大誌，冷笑著：哼！真是福大命大！
馮大誌拿著鑰匙，詫異地看著女房東遠去的背影，然後趕緊小跑著上樓回住處。
111.四季照相館外 日
積雪已經融化，四季照相館門前泥濘不堪，大門緊閉。
112.街道 日
路上泥濘，滿麵陰霾的馮曉麗拉著佳佳快步往前走。佳佳好奇但又乖乖地看著馮曉麗。
佳佳手裏還拿著裝蠶寶寶的盒子，卻隻剩下一個空的繭。
113.於秀蘭家 日
馮大為和沈晴沉默地坐在客廳裏，佳佳拿著黃豆碗將豆子抓起又落下。
馮大誌開門回來了，一臉逃脫災難的僥幸：哎喲喂！咋回事兒啊這是？
馮大為麵無表情地抬頭看了哥哥一眼，沈晴開始啜泣。
馮大誌衝佳佳眨了眨眼，佳佳卻沒到大舅身邊。
馮大誌悄聲問：佳佳，咋這回不想大舅了？
佳佳扔下黃豆碗，“哇”的一聲哭了，馮大為也流淚了。
馮大誌緊張了：好哇！你們這是合起夥來演戲那？演技提升了唉！
馮大誌邊說邊往裏走：媽！曉麗！我回來嘞！
無人回應他。
114.於秀蘭房間 日
馮大誌：曉麗！春林？
馮曉麗和傅春林站在床邊，擋住了馮大誌的視線。
馮大誌有點兒緊張，步伐緩慢地走到馮曉麗身邊，傅春林讓開。
於秀蘭閉眼躺在床上，還化了點妝，樣子祥和安靜。
馮大誌看看馮曉麗，馮曉麗一臉陰鬱嚴肅的表情，他又看看媽媽描眉畫眼的樣子，笑起來：行啦媽！別開玩笑了，又想裝病讓我回來不是？我現在不都回來了麼！
馮大誌上前拉媽媽，卻發現媽媽一動未動：媽！你可別嚇我！
傅春林放好於秀蘭，於秀蘭拳頭緊攥，傅春林咋也掰不開她的手。
馮大誌又輕輕叫了聲：媽！
馮大誌這才看到媽媽枕邊放著黑色的壽衣。
傅春林看著馮曉麗：讓大誌試一下吧……
馮曉麗啥話也沒說，突然轉過頭，使勁用拳頭砸馮大誌，傅春林趕緊上前拉住馮曉麗，馮曉麗滿臉淚水卻哭不出聲了。
馮大誌一動不動地愣在那裏，任憑馮曉麗的拳打腳踢。
傅春林：時間差不多了，趕快穿壽衣吧！再不穿就更穿不上了！
馮大誌緩緩走到床邊，拿起枕邊的壽衣。
傅春林抱著馮曉麗，馮曉麗嗓音嘶啞的啜泣。
馮大誌一臉沉靜，有條不紊地拿起壽衣，幫媽媽穿。但於秀蘭另一隻手緊攥，咋也塞不進袖子裏。
傅春林：我們都試過了，掰不開！
馮大誌輕輕拉起媽媽的手，慢慢撫摸搓揉，奇跡般地將於秀蘭緊緊的拳頭鬆開了。
馮曉麗和傅春林都驚奇地看著這一幕。
馮大誌攤開媽媽的手，發現拳頭裏緊緊攥著的是那枚他送的“金”戒指。
馮大誌霎時崩潰了，他撲在媽媽身上痛哭起來。
馮大為和沈晴也進屋來，全家人靜靜地看著馮大誌號啕大哭，沒人將他從於秀蘭身邊拉開，任憑他發瘋似地悲號。
佳佳的放大鏡裏，所有悲痛都被變形的放大，佳佳將放大鏡藏在窗簾後麵。
115.火葬場靈堂 日
一片肅穆氣氛，靈堂內有人在為死者超度念經，傳來陣陣誦經聲和木魚聲。
馮曉麗將骨灰盒放進靈位架子上，靈位牌上寫著“慈母於秀蘭之靈位”，馮曉麗閉眼雙手合十祈禱。
佳佳走到一尊佛像前，隱約看見那菩薩的臉幻化成姥姥的笑臉，就是那張平日裏會衝佳佳做鬼臉的頑皮的臉。佛像前的煙還在飄升著，那張臉在佳佳眼中，漸漸明晰又漸漸模糊。
佳佳旁白：姥姥以前總是拜各種神仙，但她從來分不清寺廟裏的不同神仙像，隻是見了就拜。現在她去了天上，也不知哪個神仙會收她？還是她也做了神仙？
116.四季照相館外 日
“四季照相館”的牌子已經落滿灰塵，而且倒向一邊，快掉下來了，不像還在經營的樣子。
路兩旁的樹木都長出新綠，“醪糟醅嘍”的叫賣聲仍在街巷回蕩。
117.於秀蘭房間 日
馮曉麗和傅春林在給媽媽上香，馮大為六歲的孩子在一旁吵鬧著要回家。
馮大為抱起孩子：回啥家？這兒就是你家！
孩子一聽爸爸的訓斥，哭聲更大了。
已經快長成大姑娘的佳佳有些厭煩，走到窗台邊。在窗簾後麵，她看到大舅送的放大鏡。
馮曉麗上完香：和你小時候一樣，可煩人了呢！
一家人走出門外，佳佳跑回去，拿起放大鏡才出來。
馮大為：我開車送你們回吧。
馮曉麗：不遠，我們走過去就成。你呀，把這小不點兒照顧好就成。
馮曉麗摸了摸馮大為孩子的臉蛋兒。
118.四季照相館 日
一家人剛準備走出照相館，卻發現馮大誌領著一幫搬家公司的人進來了。搬家公司的人和馮大誌將一副巨大的蒙著包裝紙的相框搬進來。
佳佳舉著放大鏡，分明看到大舅手指上還戴著姥姥的那枚“金”戒指。
搬家工人走了，一家人愣愣地杵在那兒。
馮大誌忙裏忙外，看到弟妹們，隻是表情嚴肅地點了個頭，繼續幹活。他支起一個細細的梯子爬上去，瘦小的身體將那巨幅相框掛在最高處。
梯子在左搖右晃，眼看就要倒了，全家人一起過去支撐梯子。在全家人的努力下，巨幅照片掛起來了。
馮大誌揭開包裝紙，全家人仰視著那照片，那是原來隻有十多寸大的那張全家福。
馮大誌拍了拍手，準備下來，但一激動，頭磕到房頂，他捂著腦袋：哎喲喂！
全家人都大笑起來，馮大誌也笑的喘不過氣來。
“哢嚓”攝影師拍下這一瞬間，鏡頭拉遠，畫外響起秦腔樂聲。
尾聲：
黑色的畫麵。高亢、嘶啞的秦腔在激烈的鼓樂伴奏下奮力地嚎開了——
無銀錢當時把英雄困倒
大丈夫低下頭淚如雨拋
早知曉蘇季子居心薄傲
悔不該和小人掛冠夜逃……
一張張照片從黑色的畫麵深處浮現出來——
馮大誌戴蛤蟆鏡穿肥大牛仔褲的搞怪照片；
佳佳旁白：大舅說他還要把照相館做下去，隻不過，他要改造成古典藝術攝影影樓。大舅說，現在越古典的就越流行，這不，他又戴回了他八十年代的蛤蟆鏡！
馮大誌和一個身材豐潤的女人模仿當年佳佳姥姥和姥爺的結婚照；
佳佳旁白：前年春天，大舅總算結了婚，遺憾的是我的姥姥沒能看見……
秦腔唱段的聲音逐漸地弱了下來，變得像歲月那樣遙遠而隱約。
馮大誌從梯子上倒下來，撞倒了於秀蘭的那一瞬間照片；
佳佳旁白：我和大舅經常會說起姥姥來，我們全家人都特別想念她……
於秀蘭的半身照片，她麵含微笑，目光慈祥。鏡頭推近照片上露著永恒微笑的於秀蘭……
（劇終）
［作者簡介］
馬一丹，北京電影學院文學係90劇作本科班。